“你这个道具做得这么亮眼,会不会在舞台上喧宾夺主?”阮钺又问。
谈意惟眼睛亮晶晶:“你也觉得我做得很好看,对吧!”
阮钺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一边说“嗯,好看”,一边走到墙边去调高了中央空调的温度。
周三,谈意惟接到通知去小剧场彩排。
他拎着大山头,从出租屋走到剧场,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山头太大,太美,在路过图书馆时,甚至有同学过来问他是要参加什么节目,他如实回答,听者都说到时候一定会去抢票看。
吭哧瘪肚地将东西搬运到后台,正在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导演一眼看见了,却震惊地将他拦住,说他画的这个山头,不符合全舞台剧的“调性”。
“全剧的调性是什么?”他老实地问。
“我以为你明白的,”导演痛心疾首地拿自己的右手手背去打左手手心,打了三下,啪啪作响,“是荒诞啊,荒诞啊!”
“哦……”谈意惟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然后迟疑地发问,“那怎么样才算得上是荒诞的山?”
“算了,和你说不通。”导演大手一挥,喊道具组组长过来拿走了这座金绿色的山状纸板。
谈意惟晃着腿,坐在观众席上看了整场晚会的彩排,到自己上场时,就举着一张写着“我是山”的A4纸,站在唱念做打的武松旁边,愣愣地看着台下黑漆漆的100个座椅发呆。
第6章 6.告白?
谈意惟第一次被人告白,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
他读的高中原先属于厂矿的子弟学校,后来划归教育局管理,算得上是重点中学,录取分数线很高,他不比阮钺脑袋灵光,初三一年费了很大力气,蹭了阮钺很多额外的辅导才勉强考上。
高一,还没进入全力应试的紧张阶段,音体美等素质教育课程也正常安排,当时他们的音乐老师是从音乐学院招来的应届毕业生,年轻帅气,穿搭又讲究,在班级里很受欢迎,每周一次的音乐课上,甚至有女孩子会冒着被通报批评的危险,偷偷化上素颜妆。
谈意惟被生母送到父亲身边之后,身边的同学大部分都是父亲同事的孩子,对他家里的事知道得很清楚,谈意惟的爸不管他,而后妈个性很强,咽不下丈夫出轨的这一口气,在生活上对他苛待得很是明显。
厂里的职工都知道谈夫人不好惹,出于规避风险的需要,都会告诫自己的小孩,不要和这个小倒霉鬼沾上关系。
那时,因为谈夫人禁止谈意惟进家里阳台,更不许用洗衣机,他的衣服都是自己手洗后用力拧到不滴水,再挂在朝北的房间窗边阴干的。
阴干的衣服常常是臭的,他又胆小,腰背佝偻,总是戴着眼镜低着头,再好看的相貌,被阴郁的气质一浸泡,也变得有几分令人厌恶。
更何况,在封闭而落后的小县城,美貌一旦与“不道德”挂上钩,就会迅速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毒草。几乎不需要家长的提醒,很多孩子会自发地远离他,而心地不那么善良的那些,则理所当然地滋生出一些恶。
谈意惟没有考上高中的重点班,和阮钺不在一栋教学楼上课,日子就变得更加难过起来。
虽然同班同学也有从别的地方考进来,不了解他家里情况的,但在从众的心理惯性下,还是对他戴起了有色眼镜。
他的高中生活,除了上学、放学是和阮钺一起走,其他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同桌也嫌弃他身上有味道,故意把桌子拉得很远,几乎和另一边的两个人坐成三人联座,但所有老师看见了,都没说过什么。
就在这样的境遇下,还是有人向他告白了。
艺术学院的晚会,节目质量不错,舞台美术也是全校所有院系里一等一的好,自从晚会消息放出,懂行的学生们就开始期待放票。
阮钺白天上了整整七节课,本来晚上六点半还有辅导员的形势与政策,但他五点一下课,就去了艺术学院发放晚会门票的摊子排队。
本来谈意惟作为参演人员,有权得到1张门票,但他没开口要,就谁也没想起来给他,他提前跟阮钺说了领票的时间和地点,阮钺晚饭也没吃,排长队拿到了中间靠后座位的票。
阮钺对文艺汇演类的活动并不感兴趣,但既然谈意惟想要他去(还不提供门票),他也没有特殊的要拒绝的理由。
迎新晚会那天,在剧场入口,每个观众都像检疫合格的小猪一样被戳了章,领了免费发放的应援棒后,有序入场。
艺术学院特别会在传达内容的媒介上玩花样,晚会还没开始,先降下幕布播放影像,是形式上有点唬人的黑白无声片,和观众席上热热闹闹入场落座的嘈杂构成强烈对比。
荧幕上,总导演本人张大嘴巴,做出一个将全世界吞入口中的动作(实际上只是吞入了半颗镜头),他上唇的小胡子有点丑,但反反复复、拉近拉远特写的都是他那张不方不圆的脸。
到人们全部坐好安静下来,19点整,节目主持人从观众席里的各个角落窜出来,晚会开始了。
阮钺不声不响地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复习今天系统解剖学的课堂内容。
在目前接触到的所有专业课中,他对解剖学最感兴趣。到了10月学完第二章《关节》之后,根据课程安排,他们会去人体解剖室参观标本,亲眼见到“大体老师”。
在那之前,他想尽可能地将课本知识记得熟练一些,好能在真正见到器官标本的时候能对号入座,学得快一点。
他在同龄人中,一向是最愿意努力的那种卷王。
谈意惟的节目在节目单上排在第六个,导演到最后也没采用他画的山头,而是要求他站在舞台上,双手举过头顶搭成一个三角,在胸前挂一块纸板,大大地写上一个“山”字。
阮钺看到和《水浒》相关的节目开始,就收起了笔记本,把星空紫的应援棒打开,等着看谈意惟的漂亮大山头。
他还不知道谈意惟的道具因为不够“荒诞”被毙了,所以当大灯亮起,绿油油的谈意惟尴尬地现身在台上的时候,他抬起眼皮,和绝大多数的观众一起抽了一口冷气。
谈意惟虽然胆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懦弱,但在某些方面却出奇地固执,导演不要他的山头,非要让他露脸,他就用油彩把自己的脸、脖颈、手,一切裸露的皮肤涂成了山的颜色,只有眼周和嘴唇没有上色,整个人绿得发亮,绿得夸张,就这么僵硬呆板地站在生动活泼的武松旁边。
但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本来100座的剧场就不大,舞台上演员的五官、神情都能被观众很好地捕捉,谈意惟微微发着抖,露出迷茫、惹人怜爱的表情,绿色的油彩被他涂得很好看,为本就漂亮的五官更增添了一层精灵样的充满幻觉的美。
这美丽流光溢彩地在他脸上晃动,惹人不由自主地施以注视去捕捉。
九月,天气还很热,他却在短袖T恤上粘了一层混色毛纤维,绿中带金,金中藏绿,因紧张而上下起伏的胸脯就像充满呼吸感的毛茸茸春草地。
他是在开演之前10分钟才到的剧场,导演也没办法叫他立即洗掉油彩或者找件别的合适衣服来换,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叫他就这样上了台,有这么一号人物杵在台上,也根本没人关心武松怎样打虎了。
而正是这样一次出格的举动,让他在刚刚回到后台,还没来得及卸妆的时候,收到了一位来自艺术学院的大三学长的告白。
第7章 7.漂亮和你有关吗?
程觉向来都不避讳,不遮掩自己人性中的缺点。
他认为,很多“不道德”的冲动,都是出自生物本性,如果要活出本真,活出自我,就不必对这些本性过于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