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光是营养液，只能维持机体最基本的活着的需求，所以洛楠青又从厨房找来了食材，自己做成了流食。从小混迹在家里商用星舰各类食品加工实验室和工厂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尽管从觉醒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继承家业，但不代表洛楠青不懂这些。

他把人鱼从床上抱起来，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用一把小勺子十分耐心地一点一点喂进去。人鱼倒也配合，除了最开始流出来一点，其他全部咽了下去。

除了吃以外，洛楠青记得虞知乐很爱干净，又找来大浴巾和温水，替他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人鱼全程没有给什么反应，但不知道是不是洛楠青的错觉，总觉得擦完身体之后，他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因为宴戈的禁令，整整一天都没有其他人来拜访军医处，除了冷茗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再也没有任何噪音。这是好事，因为伤员们需要绝对的安静；但这也不是好事，毕竟这说明了，到目前为止，竟然没有一个伤员醒过来。

“不过他们的状态都稳定多了。”冷茗相对乐观，作为当下唯一的军医，他知道精神力受损在没有治愈系向导的情况下，仅靠自身恢复有多难。即使是受伤最轻的士兵，可能也需要三五天才能醒来。

他从洛楠青那里听到了很多事。

最开始，冷茗得知所有人，包括严博，都受到了精神力损伤，那几个转运小队的士兵甚至还被人强制唤醒过时，心都凉了一半。强制唤醒是什么概念？没有当场脑死亡都算他们运气好的了。后来才知道，他们能活命，还是多亏了虞知乐，洛楠青说得模棱两可，所以冷茗不知道前因后果，只知道虞知乐化身人鱼的时候，爆发了治愈力救了在场那些人。

冷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虞知乐变成人鱼且暂时变不回来肯定是因为不好的遭遇，见洛楠青不想说，他也不再问。

……说起来，也不是所有伤员都晕睡着。

军医处并不大，除了一间多人病房以外，一共还有三间单人病房。自军医处建立以来，三间单人病房第一次全部住满，且入住的三个人，分别是军医处隶属的科研部的老大，军医处唯一的正式医生，和，不久前还是敌人的李子延。

新兵洛楠青没见过李子延，听都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目前为止，也只知道对方是个在帝国卧底多年的联盟普通人，和虞知乐一起被雇佣兵抓了去。

人被送来第三军的时候，洛楠青和李子延才算是打了个照面。那时候的李子延被祝淼抱在怀里，虽然醒着，双眼却没有丝毫神采，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更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没有生气。

李子延长得很漂亮这一点洛楠青必须承认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作为卧底，听说他隐忍、聪明，还有着很不错的身手，和强大的内心。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不吵不闹，对外界没有任何回应，冷茗也束手无策（他们这里没有心理医生），只能每过半小时去看一眼，确保人还活着。

面对陌生人，最多也就是唏嘘一下，但此时洛楠青却难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如果李子延都如此，那虞知乐呢？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第三军这个象牙塔，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恶的虞知乐呢？

实际上他非常怀疑，人鱼精神力耗尽也无法变回人类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虞知乐本人在抗拒这个世界。

伤痛让他藏了起来，他就藏在那里，可是没有人能真正抵达。

晚上的时候，军医处又变得拥挤了起来。

祝淼是先一步回来的。他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有合眼了，眼下一片乌青，唇边也冒出了一圈胡渣。

一方面，今天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处理联盟那边的通信，不停催促星舰加速，还要和第三军这边沟通两方星舰如何对接的问题。虽然他们暂时是合作关系，但彼此之间到底缺了点信任，不可能真正毫无芥蒂地对对方敞开大门。

他主要是急着把李子延带回去。

平心而论，第三军提供了很好的条件，但李子延现在需要的不是优秀的医师或者昂贵的药物，尽管祝淼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确信，熟悉的环境对现在的李子延而言比什么都有用。

另一方面，他也在和宴戈他们一起跟进清剿行动的收尾。那些疯子哨兵精神力混乱之后，没有任何劝降的必要，所以第三军的士兵将他们全部剿杀，以绝后患。不过雇佣兵星舰中，也解救出了一批普通人和向导，还有大量的物资，应该是要和走私集团做交易的，物品后续应该会和联盟三七分，谁让主要出了人力物力的是帝国这边呢。

那些人则比较麻烦，需要挨个盘查审问，鉴于其中大多数都是被迫服务于雇佣兵的，目前的倾向是，以他们的自主意愿为优先，想走还是想留在帝国或者联盟，都可以提出申请。

还有一个后顾之忧在于，这次行动，不仅摧毁雇佣兵，同时也得罪了走私集团那边。如果说雇佣兵是明面上的强盗，走私集团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会在深夜里爬出来咬你一口，烦不胜烦。

这也是之前没有一个组织愿意出面收拾这些人的原因。蛇鼠一窝的地下集团结成的暗网难以一口气烧干净，还容易被反噬，一旦惹上，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逃避也没有用，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趁着走私集团没有反应过来，一网打尽。

因此，帝国和联盟的合作，战线还需要再拉长一些。

“这也是好事，别的不说，至少第三军这边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祝淼坐在李子延的病床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好像李子延还是那个会时时给他回应的得力助手，“而且，我也很期待虞医生恢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虞知乐的具体情况，他并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比李子延好。祝淼是有私心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虞知乐到底能不能救治命悬一线的沈舒，从而帮助已经一只脚踩在死亡线上的祝森。

他们在和时间赛跑，糟糕的是，他们的胜算看上去不大。

祝淼不说话了，他不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在没有人回应的情况下，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李子延还是抱着腿坐在病床上，和他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一整天都没有动过，但在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听的样子。

突然之间，祝淼想抱抱他没有任何道理的，他觉得李子延想要这样。最后祝淼也确实这么做了，他脱了鞋子坐到李子延的身边，把人揽在怀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双手冰凉。

两个大男人缩在一张病床上，哪怕病床本身不算小，此刻也显得捉襟见肘。但挤在一起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分外安心，好像时间都变得慢了起来，

摆脱开一切责任、义务、规范和束缚，让脑子里的所有任务、计划和安排全部暂停，此刻，在这间病房里，只剩下祝淼，抱着李子延。

一时间，这几天始终盘旋在他脑子里的自责、愤怒、心疼和急躁都平息了，至少，他还能抱着李子延。所有的创伤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过去不能被改变，但在漫长的未来里他会抚平他的伤口。

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祝淼才能逐渐意识到，他这种心态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他的下属，是他的责任。

“滴。”

腕表响了一声，是来自联盟星舰的通讯，预计两小时后抵达附近和帝国进行对接。

而在这之前，祝淼还有一件事要做。

“来都来了，帝国的元帅，总要见一下。”

直到被带到军医处见到自家儿子，柯羽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简讯中，柯秦海只说了需要她帮忙，但前因后果一概没提，登了第三军的军舰之后，秦洋被带去了会议室，她则被人直接引来了这边。

引她来的是一个普通士兵，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儿，让柯羽梦紧张了一阵子。难道是柯秦海受伤了？首都星受袭之前，柯秦海就在家里接受治疗，虽然治好了九成，但整个人状态并不是最佳，要是再次受伤，可能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以防留下后遗症。

好消息是，受伤的不是柯秦海。坏消息是，受伤的是她很有眼缘的、自家儿子喜欢的虞知乐。

这也是柯羽梦第一次见到人鱼。

才刚踏入病房，柯羽梦本人因为光线突然变暗而没能看清，白鸽却先一步落在了病床上。对于觉醒者而言，精神体是他们感知环境的第二双眼睛，柯羽梦的神情很严肃：“他的精神力状态……非常混乱。”

高等级向导对于他人精神力的状态感知更为敏感和精确，柯羽梦皱着眉：“他的精神力时而稀疏到几乎无法察觉，时而浓度又会爆炸，太不稳定了，就像是处于力竭状态，但激素又督促他的身体重新亢奋起来。”

“他好像没有办法回到人型……或者说，是人型的虞知乐在抗拒这个世界。”

声音出来之后，柯羽梦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哨兵。生面孔，很年轻，有点小帅，精神力等级非常高。但更重要的是，对方语气中流露出的关心太过明显，让柯羽梦忍不住瞥了自己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