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淼没有哨兵那样变态的五感，但他从小经过严苛的训练，比起其他的普通人，他有更敏锐的洞察能力甚至是第六感。

他时刻注意着房间里的动态，本意是为了提防虞知乐，却没想到先出问题的是另一方。

不，也不是完全想不到。

当祝淼得知虞知乐那个过于特殊的治疗方式的时候，他就明白，祝森如果清醒了，一定不会答应，还会发怒。

祝森是祝淼的双胞胎哥哥，也是目前联盟内等级最高的哨兵。一个半月前，由于过度使用精神力，他出现了精神力紊乱的症状。

精神力紊乱这件事情对于哨兵而言，就算不能说家常便饭，也不需要太过恐慌。大多数哨兵一生当中总会有那么几次精神力紊乱，但紊乱发展到暴走，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只要哨兵不受到攻击，并且停止使用精神力，那么即使没有向导的帮助，哨兵也可以自愈，只是需要的时间比较久而已。

最开始，祝淼也是这么要求祝森的。

他停止了祝森的所有任务，把人安排到了联盟星舰的疗养院久住，让他一直住到痊愈为止。放在别人身上这是求之不得的假期，但是祝森却在第二天就从病房里溜了出来，在被发现之前跑上了外出做任务的飞船，等他失踪的消息汇报到祝淼这里的时候，飞船已经飞出去十万八千里了。

之后的一个半月时间，这兄弟俩就是弟弟不停禁止哥哥乱跑，而哥哥想尽办法到处乱跑，在祝森持之以恒的作死下，他终于恶化成了精神力暴走。

这间囚禁室是祝森自己为自己设计的。最开始的图纸里并没有外面那间观察室，甚至门只能单次开启，他的意思很明确，他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坟场，一旦走进去，他就没有想过还要走出来。

后来在祝淼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下，祝森才松了口，让这里变成现在的样子。

祝淼作为盟主，身上的事务本就繁杂，外敌有帝国和其他未加入联盟的流浪者组织，内患还有联盟内组织之间的勾心斗角，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自家哥哥还要折腾这一出，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过怨言。

因为他知道祝森如此反常地一心求死的原因。

祝森有一个匹配的向导。或者说，曾经有。

帝国科研部曾经计算过，每出现10个觉醒者，其中向导往往只有3个；而每500名向导中，才有可能出现一名高等级向导，至于高等级的治愈系向导，目前翻遍整个星系大概也只有虞知乐一个。

和祝森匹配的那名向导，本身能力只在中高等级，按照哨兵和向导的匹配理论来说，他其实并不够格站在身为高等级哨兵的祝森的身边，而且他不是治愈系，能够起到的安抚作用十分有限。但他和祝森祝淼两独家兄弟从小就认识，三个人一起长大，这种知根知底的关系弥补了能力上的差距，只要他在，祝森就更容易冷静下来，而等他冷静下来之后，高等级哨兵自己的自愈能力就会开始起作用。

可是这名向导，在一个半月前遇到的袭击中身受重伤。虽然第一时间转移到了冷冻舱，但是以他的伤情来说，只要出了冷冻舱，就不可能活下来。

他被吊着一条命。然而在其他人心中，他实际上已经被宣布了死亡。

如果他真的死去了，和他匹配过的祝森或许会直接疯掉。但他现在的状态介于生与死之间，所以祝森并没有直接垮掉，而是失去了生的欲望。

祝淼早就听闻已经匹配的哨兵向导如果一方死亡，对于另一方是灭顶的打击，但他只是普通人，他没有办法明白这种精神联结究竟是什么感觉，只不过他作为哥哥的感情的旁观者，多少能共情那种失去挚爱的痛彻心扉。

他曾经提议过把祝森也送入冷冻舱，如果未来出现能够治疗他们的办法，再把他们放出来，但祝森拒绝了。与其等待遥遥无期的不可预知的未来，他宁愿和自己的向导死同穴，他留下的遗言，就是希望祝淼能在他精神力暴走最后的力竭阶段，把他带去冷冻舱，让他可以抱着向导一同死去。

从前天祝森进入暴走期开始，祝淼就被两种情感拉扯着：他理解哥哥的痛苦和求死的决心，但他作为弟弟，真的没有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哥哥离开自己。

他打了个赌，赌那渺茫的奇迹会不会出现，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秒，李子延发来通讯说他阴差阳错地带回了一名第三军的军医。

你看，他们这些人命运的锁链就这么被连在了一起。

“你究竟是谁？”

祝淼冲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祝森拿刀威胁虞知乐的那一幕。

匕首是祝家爸爸亲手打的，作为成人礼兄弟俩一人一把，所以哪怕这把匕首并不锋利，也说不上多么衬手，但他们仍然从不离身。

祝爸爸并不是专业做武器的，实际上，那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做这类事儿。祝家在联盟中算是资历最早的几个家族之一，往上数三代都是医生，当初远星第二代时，祝家人带领着不少医学领域的人才离开了帝国。

偏偏到这一代，哥哥因为觉醒成高等级哨兵而成了军人，而弟弟从小就表现出了对政治超乎寻常的敏锐程度，且两个人对医学都毫无兴趣。

爸爸打造的匕首，并不是真的让他们作为武器来使用，更多是希望他们用来防身，希望他们看到这把匕首的时候，就能想起，对于父母而言，最重要的是孩子们的安全，而不是在战场上的冲锋陷阵。

现在这把寄予了父亲的关爱的匕首，却被用来威胁一位瘦弱的、没有攻击力的向导。祝淼看着浑身赤裸的虞知乐被掐着脖子按在墙边、瑟瑟发抖被吓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快步向前，拦下了自己的哥哥，脱下外套披在虞知乐身上，把红着眼睛的向导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捡起他散落一地的衣服塞到他怀里，低声说：“我替他道个歉。你先去外面等我。”

接下来的话，他需要和祝森单独谈谈。

祝森眯着眼睛，目送虞知乐踉踉跄跄的背影从这间房间里离开，直到门再次关上，他才重新看向弟弟：“高等级向导。你找来的？”

他的声音还哑着。

祝淼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其实是他们从帝国绑来的，先迎面挨了祝森毫不留情的一拳，直接倒在了虞知乐刚才的位置。

祝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一拳，是打你不顾我的意愿安排治疗。”说罢，他顿了顿，又一把拉起了弟弟：“那么，现在说说吧，这段时间联盟发生了什么？还有，他那个治疗方式是怎么回事？”

因为治疗被中断（其实还没有正式开始），他的精神力的问题自然没有解决，但暴走的趋势明显已经被抑制住了，甚至他现在还能站着、思维清晰地和祝淼对话，不难推测，如果治疗完成的话，他大概率可以痊愈。

这种堪称起死回生的治愈能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然而，施加治愈的方式让他这个有结合向导的哨兵完全无法接受。

听完祝森的话，祝淼沉默片刻。看样子虞知乐没有骗他，是真的需要通过性交来达成治疗的效果，尽管他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不过联系到精神力和荷尔蒙的联系的话，也算说得过去。关于这点，倒是可以告知联盟这边的科研人员，看看能不能从这个角度找找精神力治疗药物的突破口。

“既然如此……”

祝淼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祝森斩钉截铁地打断：“但我拒绝治疗。”

他看着祝淼的眼睛，语气里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同样的话，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祝淼苦笑一声，并不意外。

他心里还留有一丝幻想：“你说，他能治好小舒吗？”

听到这个名字，祝森的手指握了握。他的声音更沉了一分，冷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让一个负责治疗精神力损伤的向导，去治疗沈舒那具只剩下一半的身体吗？”

沈舒就是他的向导。

一个半月前从战场录像里传送回来的惨烈的一幕，随着这句话，再次在祝淼的脑海里播放。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没再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而确实可以治疗物理伤口（只不过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给向导治疗的经验）的虞知乐，此时在观察室里，终于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刚才那个哨兵是真的对他抱有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