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1 / 1)

这是打官司常见的手法,将?伤者、病者、尸体等统统一辆板车拖到城里衙门口?,讲究的就铺张席子在门前地上,不讲究的就直接把板车排在衙门前面。一家人披麻戴孝,跪在门口?哭着喊冤。抬尸闹衙,在许多时候比单人过来击鼓投状纸要高效得多。

实际上也与她猜得相差无几。

衙门前本来很热闹的车马人流为了?看热闹,硬是给这一群人让出了?一大片的空地。衙门面前,几辆平板车已经空了?。仍然?有一些?面色凄然?的人站在那里抹泪,还有嘴快的跟旁边的人说:“听那狗东西放胡屁!咱们王家的女儿是最?好的!又勤快又能干!当年?瞎了?眼,说给他姓李的!一个?男人好吃懒作,将?爹娘也气死了?、家里能卖的都卖尽了?。我们姑娘没法子,只好出来做工!家都是咱们姑娘在养着呢!哪家叫女人养家的?!!!父老乡亲评评理,这是个?男人干的事吗?”

里面又出来几个?衙役:“你,有话进?来对?大人讲,在外面胡诌什么?”

因祝缨在刺史府,所以反应十分的迅速,尸体、伤者都被抬了?来,那就先看尸体。小江看女尸,刺史府的男仵作看男尸。村里还有一个?来不及跑出来的老头也被烧死了?,他儿子拖着尸体也就过来了?,一家子哭得昏死过去,也被叫进?了?衙门里。

先处理严重的,后面陪同?的人稍后也当做证人被拉了?进?去。刺史府面前顿时清静了?。

大年?初一!人命官司!还涉及人伦!

什么酒都甭吃了?,开始干活吧。

席面一撤,祝缨上面一坐,李司法陪同?,王司功不敢怠慢,也跟着听一听。郭县令也跑了?过来,倒霉催的,这事儿发生在他的辖区,人偏偏告到了?刺史府上,根本没给他先过一遍的机会。就这时机、这案情,刺史都不好将?事儿交给他办了?。

大家都还穿着新年?的新衣,就开门接一起命案。

先是听原告王家的,王家所述:“女婿李某好吃懒作、不学无术,女儿不得不含泪将?幼子寄放家中上城做工。除夕夜,女婿将?女儿殴伤,女儿只得逃回娘家。不想女婿又纠集许多人追来,将?女儿杀死,又扬言要杀我全家。本以为他是酒后气话哪知?这畜牲说的是真的!”

祝缨又传被告李某,李某脸都被打肿了?一脸血,衣服也抓破了?,露出来的脖子上也是抓痕,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上到了?堂上就“哎哟哎哟”哼了?起来。

祝缨一拍醒木,李某就是一个?哆嗦,不再哼了?,含糊地大声?说“冤枉”:“王家养出淫-妇,抛夫弃子,还敢说呢?那就是双大破鞋!给杨家当小老婆去了?!我为正门风!大人,贱人不知?道?贴了?他们王家多少钱!他们当然?说我不好!”

祝缨命博士给他救治,又命求治伤者,又问:“‘纠集许多人追来’,其他人呢?”

其他人跑了?,大过年?的打到人家门上,还放火烧了?半个?村子了?,王家村的人认准了?他打,他哪里跑得掉?

要不是里正拦着,说:“得告官府,着落在他们身上赔咱们的房子。”才给他剩下半条命来。

王家村的人本来也不信他能赔得起房子,但是不是还有同?伙么?总有几个?人赔得起的!那就得请官府帮忙抓人。

这年?也没法儿过了?,大家不用商议,将?村里稍作收拾,先了?几个?壮丁赶车、押送,又选了?几个?会哭的妇女,为的是到衙门前好哭诉,到了?堂上也更显可怜。一切准备妥当,天不亮就出发。

祝缨又审问了?所有到衙前的人,凡王家村的,必说是李某不好。

祝缨冷静地问道?:“既说他不好,当初怎么把女儿嫁给他的?”这李某现在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既然?说是已经有了?孩子,那么他成婚的时候还要更年?轻一些?。应该不存在这人是“年?轻时看着还好,后来越来越不像样了?”的情况,他现在就还算年?轻呢。

亲事怎么结的?别是看彩礼高就把女儿卖了?的吧?

说起这个?,王家岳父也是一肚子苦水:“小人与他父亲年?轻时一同?贩过猪,后来不干了?。那时节处得好,情同?兄弟,就说,我要生个?女儿就嫁他儿子,要生个?儿子就娶他女儿。要都生的儿子就叫他们结兄弟,都生女儿就结姐妹。当时换了?表记,小人与他一支银簪,他与小人一双玉佩。也是小人命苦,生了?个?女儿。后来长大了?,他们家拿着银簪要来聘,小人许的亲,就把女儿嫁与。

哪知?这小畜牲不学好!先将?父母气死,再将?家产败尽,如今又害死了?我的女儿呀!”

越说越难过,王家岳父哭得倒在地上,涕泗横流。不但女儿死了?、家还被烧了?,连邻居家也被烧了?。这要怎么收场呢?

李某不干了?,博士给他包扎伤口?包到一半,他就说:“你放屁!你那是什么好女儿?不安于室!跑到那破糖坊,拿了?工钱也不交到家里,就自?己?乱花!大人,贱人还给他钱呢!”

王家岳父道?:“实是小人的妻子病了jsg?,女儿一片孝心,为买药。”

“呸!哪有叫别人家老婆给你家老婆花钱治病的?大人,我家可花了?二十贯的聘礼!贱人有了?相好就敢说不要自?己?男人了?!谁给她的胆子?!”

“大人,外孙可是我们在养呀。”

“呸!我家儿子,要你管来?你自?家孙子吃干,给我儿子吃稀,那贱人把钱与你,就是为了?喂饱你家杂种饿着我儿子的?”

祝缨又一拍醒木,衙役也都带着火气,大声?喝斥。两人又萎了?。

祝缨又命拘了?那位杨坊主,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因衣食无忧故而显得年?轻一些?,微发福,今天刚来刺史府拜过年?。前面官员们聚会吃酒,他娘子在后面已经到了?张仙姑面前了?,他在前面才刚将?帖子递出,人还在门房排队等接见,那边儿拉着伤者和尸体的车就到了?。

他本来还在门房里看热闹呢!这就涉事了?!

为了?给刺史拜年?,杨坊主打扮得相当精神,剪裁得十分贴体的绸衣,新靴新帽,腰间挂着年?前来进?货的商人携来的外地新样佩饰。他并不能说是“商人”,糖坊是他的本钱,但是派了?管事经营。他本人的身份依旧是“乡绅”,五年?前他还是南府的府学生呢!

这就到了?堂下跪着陈情了?。

杨坊主脸上有点懵:“大人!我并不认识什么李氏王氏的啊!”他能记得自?家几个?仆人就不错了?,因为那是在自?己?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能认得。糖坊,他去了?只看糖,谁看人呢?!

祝缨又命提了?糖坊的管事,糖坊管事一看李某就说:“怎么又是你?大人,他一个?男人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他女人在这儿做着工,他就守着门口?要收工钱。小人是看他女人可怜,再不挣两个?钱,儿子就要饿死了?,才勉强答应收留。他怎么又讹上了?呢?”

李某大怒:“谁讹的来?凭什么别人一百文,她就只有七十文?是你污了?钱,还是她拿三十文倒贴养汉了??好女人谁不在家带孩子,抛头露面的能是什么好货?就不该叫她出来做工!得钱少,人还下贱了?!女人手里就不能有钱!”

一时之间,堂上乱七八糟!

相似

王家的陈述听着可怜, 李某的话听着刺耳,堂上一些斯文人听到他?的用词大皱其眉。再看被牵涉进来的杨坊主,绸衣玉佩、一脸茫然, 心里已有了?倾向。

祝缨却颇为仔细, 又下?令将携父尸来告状的王家邻居又叫了?过来问。

王家儿子、儿媳都穿着孝,因走得急忙, 孝衣没有来得及好好缝制, 长布中间划道口子, 脑袋一伸,腰间拿草绳一扎,一件孝袍就成了?!他?们也带了?点轻伤, 女?人到了?堂上就是哭,男人一边哭一边嚎着叫爹。

祝缨又拍了?一下?醒木, 衙役大喝!两人哭声?立止, 祝缨问道:“你们如何与本案有关?从?实说来。”

男人头上扎着白布,指着自己脸上的一处红肿的伤口说:“大人, 小人一家世?代务农、老实本份,往年辛苦,这二年遇着大人这样的青天,日?子才好过了?一点儿, 今年才翻新了?房舍, 想着好好过一个年, 哪知他?们就放了?一把火, 房子也烧了?,大人您瞧, 我这就是屋顶烧着的梁掉下?来擦着的!幸亏小人躲得快,不然小人家就要正月里出双棺了?!呜呜……”

他?的妻子在一旁一直小声?抽泣着, 给他?的哭诉伴奏,十分?之凄凉。

衙门外已围了?许多的百姓,这不比庙会好看?一个一个抻着脑袋往里瞅。

祝缨又唤来了?医学博士和仵作,医学博士道:“经查,确有烫伤。”又指旁边还有数人,也是烧伤和烫伤。再指死?去的王氏的两个兄弟身上有刀伤,一个邻居是被殴伤。仵作道:“男尸头上有伤,口鼻、喉内各处有烟灰,为窒息而亡。”

推测,这死?者应该是火起的时候逃跑不及,在哪儿撞着了?脑袋或者跌倒之类,没有能够爬起来,然后被呛死?了?。

花姐、小江两人也上了?堂,脸色都很不好,孟氏、王氏、江舟等都在堂外阶下?站着。花姐道:“有四名?女?伤者,其一臂上中刀,一人面上有伤,二人被火烧伤。”

小江的汇报就简洁得多了?:“七刀,刀刀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