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愁苦。
“小祝。”
祝缨睁开眼,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什?么事儿?”
花姐四?下看看,道:“是有个事儿。”
“走着。”看起来花姐像是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说,祝缨带她到了自己?的房里,她这儿安静,也没什?么人过来。
两人在次间?的窗前坐下,祝缨支开了窗户,往外看了看,没人偷听。
花姐道:“你对?……山里那些人,是不是又?有什?么安排了?”
祝缨笑着问:“怎么这么说?”
“你还对?干娘说要进山避暑?我总觉得?不对?劲儿。你要有什?么打算,家里要准备什?么么?”花姐慢慢地分?析,“你从?来不做没用的事儿,也不信口开河,既说要进山,避暑未必,山是一定会进的。”
祝缨点点头:“瞒不过你。”
“是要,再设县吗?那是很?大的功劳,可是干娘干爹年纪大了,不比你,经不起折腾。你要干大事,这是好事,他们……”
祝缨道:“我只想他们安度晚年,怎么会再折腾他们?听我说我是真的想在山里安一个家。”
“怎么?是要避祸么?万一你的……”
祝缨道:“差不多。”
“你为朝廷立了这许多功劳,朝廷难道还不能容你吗?”身家性命总能留下吧?
祝缨道:“靠他们一念之仁?我可不想靠别人的良心苟延残喘。大姐,咱们都不是指望别人良心发现对?咱们好的人。要做最坏的打算。”
花姐稳了稳神,道:“是得?有个退路。不过人生地不熟的,就?咱们几个人,恐怕……”
“嗯,你说得?对?。所以建个城,占块地,归我,我自己?的地盘,不给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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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自认猜着了一些,却还是被?惊到了:“啊?自立为王?造反?”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开拓。扯旗造反我也打不过朝廷啊!这烟瘴之地土地贫瘠人口不多的。”
花姐有点磕巴:“还真想过啊……啊不是,那……到时候不会被?围剿么?”
祝缨道:“所以选在山里,地方也看得?差不多啦,要过一道天险,易守难攻。”
“你与?各族商议好了?”
“我没跟他们商议啊。”
“啊?”花姐道,“你等等,咱们从?头说。”
祝缨点点头,道:“好,我给你从?头讲。先说为什?么要自己?找块地方,好好经营。我如今是朝廷命官,府衙里、下头各县里人听我的话,因为我是知府。能够什?么都不问只信我的也就?项乐、项安兄妹,因为我为他们报了父仇。就?算是小吴他们,看着是我的人,其实呢?人家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是为了追随一个……他们,不是‘我的人’。就?算不要前程,人家还要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凭朝廷身份得?到的一切,朝廷一纸诏书就?像太阳下的冰块,烟消云散。哪怕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挣的、是我该得?的。到时候就?算朝廷不明?着追究,呵……恐怕有人也不会放过我。为官十余载,怎么可能不得?罪人?到时候我怎么办?”
花姐怔怔地听祝缨点明?了现在的处境,心里为祝缨一苦,点了点头:“不错。你做着官儿,都有人要害你。”
“是吧?龚劼做了多少年的宰相?势力不算小了吧?帮手不算少了吧?结果如何?可见他那样是不成的。还是得?自己?手上硬。什?么最硬?兵、民、地、粮,得?有自己?的地盘,起码能够自保。眼下还没到官逼民反的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管得?着的地方,恐怕容不下我。一旦知道我是……追随我的人一定会有许多人动摇,不会为了我与?朝廷对?着干的。我倒霉了,他们或许会救我,也仅止于此?了。可是我凭什?么要归于沉寂?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
“自己?的势力”可不是这个样子!得?经营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了。
花姐慢慢地点头:“你做官比他们都强!我敢说你比王相公也不差。凭什?么要你放手?”
“既然如此?那就?要选对?地方,这儿长短刚好。要不是到了这里来,我也想不到这条路,顶多在出事之前挂冠归隐,当一切都是一场梦,揣着私房钱修个破庙买张度牒,收几个徒弟依旧给人算命。现在不一样了,我来到了这儿!群山之中,再好不过,虽贫瘠,离朝廷也远。以朝廷现在的模样,也不至于兴大兵围剿。只要不大举兴兵,旁的什?么招数我都能接得?住。”
祝缨续道:“以前不行,以前我什?么都没有,连‘朝廷命官的身份’都不硬,现万事具备,虽不能说是水到渠成,但也不能再等了。我自己?挖渠引水,也还能办得?到。”
“你要怎么做?要我怎么做?我会照顾好干爹干娘,别的事儿呢?给我一个事做吧。”
“我已?经jsg在做了,”祝缨说,“我这回进山,也是要为朝廷羁縻各族,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已?照着三族五家说的、画的舆图,选取了一处将来建城的基址。我先建竹楼,以后每个月抽半个月过去那里,半个月在南府。住一阵儿,也是观察自己?之前择定的地方是否合适建城,会不会遇到什?么塌方、山溪暴涨等等,也就?地积累建材。如果没有别的麻烦,就?在那里建城。”
花姐道:“等等,他们能答应?”
祝缨突然笑了:“说起这个,还有个故事呢!那个索宁家的……”她笑着说了索宁洞主的事儿。
花姐道:“前人造孽,后人遭殃!先前那个知府,也太不是东西了!不但害人性命,还坑了你。这个索宁洞主也是,没听说过你吗?”
她一面说,一面对?祝缨倒了碗茶,推到祝缨面前。
祝缨一口干了,说道:“真要多谢他。这事儿我想了有一阵儿了,山中各族地盘界限不明?,且有许多地方是‘无主’的。不少家族都说那是他们的地方,其实仅仅是他们家打猎的人能走到那里而已?,并?无世代?居住。这深山之中,也有许多逃亡流民的后裔,这些人有的投奔了各家族,或被?捉了去做奴隶,也有一些人不依附任何人,就?自己?小小聚几户人家世代?繁衍。各家族也有些不随大寨居住的。又?有逃亡的奴隶之类。
只要一开始给我百十来户人,我就?能过下去,越过越好,三、五年,就?能开出点薄田来了。不动用山下的工匠,教人做点木匠活、教人种庄稼,我自己?都能干。各小寨、小村愿意投靠我,我也收,总能把人拢起来。难的是怎么开始。索宁洞主一句话,我就?顺竿儿爬了。”
花姐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计划都有了,笑道:“也就?是你。”
“我先把别业建起来。先建个竹楼,住一阵儿,说这屋子太简陋,换个好点的地方建个牢固一点的别业。”
别业并?不只是一间?屋子而已?,它通常是一个大庄园,这是常识。一座大庄园,应该有的是:土地、人口、各种作坊乃至小集市,由此?各种管理组合,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壮丁充当兵士,跟个大镇子没太大区别。再稍扩一扩,就?是个小县城。
朝廷容得?下她,她就?接着做官。容不下她,她就?占山为王。她为朝廷搜括隐户是一把好手,自己?圈地隐瞒的手艺也不弱于他人。何况是在山中。
花姐道:“你打定了主意,那咱们就?去干!”只恨动手太晚了,花姐心中很?是难过。祝缨比朝廷中别的官员都好,却要如此?努力才能保住身家性命。明?明?已?经拼搏了十多年,现在竟才能算是“刚刚开始”。
祝缨看到她又?不喜了起来,心道:我私下打的主意可不能跟你讲!
她从?不将自己?拱到一个道德的墙头,让自己?下不来只能干晾着。她在南府、各族中的一切声望并?不缘于“礼法”而是“实干”“公平”“抚恤百姓”,这些都跟朝廷所提倡的没有特别必然的联系。你问各族,他们会说“这个官不一样”,你问百姓,他们会说“大人与?别人不同是个青天”。庸常、盘剥、高高在上才是官吏的常态,有时候他们兼具三个特性,有时候只有其中之一。如果只是高高在上,其他的事都能干好,比如鲁刺史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官了。
靠自己?一点一点的积累而得?到的信任,这样聚集在身边的人才是“自己?的”。也是在福禄、在南府耕耘了这些年,她才能有底气说“会有人投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