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无论是人是鬼,我只?做我自己的事情,他要一心?为公呢,我自与他好好相处。万一不幸……我待人客气,只?因自己觉得大家是同路人,若是话不投机,也?没那么客气的。我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这个您是知道的。”
冷云失笑:“你是会气人的。你要是我的别驾就好啦!”
祝缨道:“那下官尽力好好做事,先?升了再说。只?怕自己资质有限,还要苦熬资历。”
冷云道:“啧!跟郑七的学的这股客气劲儿!我看你是成的。”
祝缨也?陪他微笑,又问冷云如今适应州城的气候没有。冷云道:“比刚来的时候好些,仍是烦。我看他们土著自己也?烦躁得很。”
“可是物产不错。我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珠宝之?利百倍是个什么意思,买了好些珠子。”祝缨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
“价还在?其次,凡在?产地,挑选的余地就大,能买到好物。再好的东西?,路上总有些折损,到了京城咱们能看到的,未必就是最?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冷云摸摸下巴:“这倒是了,还有荔枝,宫中每年也?不过能尝那么一点儿,累死了人马也?只?能送到那么一丁点儿。唉,要是荔枝等物不那么易腐坏就好了,府里人也?能尝尝。”冷侯夫妇年纪也?大了,他外婆郡主的年纪更大,都不宜为了一口吃的到这边来,冷云感觉十分?遗憾。
祝缨眉头一跳,其实她对运送水果是有点办法的,只?是……算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她说:“我们家里只?有到了这里才见过那么许多的果子,就是家父家母开始吃着上火。大人没吃太?多吧?”
“还行。”冷云说,他不是祝大、张仙姑那等穷苦出身?,见着好东西?一般都能克制得住。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儿,冷云才说:“你心?里有个数儿,明天人齐了来回话的时候,场面要好看。”
“是。”
薛先?生一直在?旁边着急,终于?接着了话头,道:“大人,我送祝大人出去。”
“好。你再去看看驿馆里他住得如何,他这个人,给别人都安排得好好的,总不在?意自己。”
祝缨又再次谢过了冷云的关心?,薛先?生就差拍胸脯保证会安顿好了,两人才得以出刺史府。
薛先?生的焦虑出了冷云的小花厅就掩不住了:“祝大人,宿麦的事情刺史大人十分?关切,果真?还要些年头么?”
祝缨道:“这是自然,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麦子不是树木,打个折扣也?得三、五年不是?福禄县我倒能说如今差不多了,旁的不能虚报呀。否则朝廷一征税,就什么底儿都漏了。再者……”
她压低了声音,薛先?生摒息静听:“本州还有逋租吧?那个不得平么?便是南府,也?还有些个旧账。当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同冼侍郎讨价还价争到了五年的时光,哪有自己往坑里跳的。咦?这钱粮上的事儿,不是董……”
“啊!”薛先?生突然说,“是了,你说的是。”
祝缨不动声色,董、薛二位的分?工,董先?生管钱粮、薛先?生管刑名,这是个粗略的分?工。黄十二郎案子的时候,薛坐镇而董随行使董先?生得到了好处,虽然两个人的名字同时报了上去。但是公文上的排名也?是有讲究的,一般而言,重要的都会排在?前面。除非特殊情况想要混点儿什么,又或者是吃透了看公文人的心?理,否则,重要性都是依次排列的。那份公文上,董先?生名字在?前,就得了,薛先?生及其他人名字在?后,就没有批。
祝缨那份请功的公文也?是同样?的道理。
二人同时南下,薛先?生的不甘自是可以想象的。
祝缨道:“能平旧账,也?是一桩好事。大人会看在?眼里的。”
“但愿吧。”
祝缨道:“一定会的。”
两人说话间出了刺史府,薛先?生将祝缨送到了驿馆,又再次向她询问了南府宿麦的情况,祝缨也?给他说了:“福禄县今年能毕,其余三县各得一半,到得明年只?要没有灾变,南府差不多就算成了。我也?可借此机会将陈年逋租清一清了。”
田地就这么多,百姓缴给县衙的钱粮,县衙押送的时候路过府衙得先?留一部分?给府衙,府衙一总送到刺史那儿,刺史府还得留一部分?,最?后才是汇总到朝廷。这一层层的花销,产出却只?有那么一分?土地。
南府也?是有欠jsg朝廷的账的,不过比福禄县的情况好一些而已。地处偏远、肥田不太?多,农田水利也?比北方差一些,一旦有小灾就容易大减产。哪怕朝廷减免赋税,官吏要吃要喝,还要向州府上缴钱粮,亏空就越来越大了。
有了宿麦,五年不给朝廷交,百姓也?能宽裕些,向他们追缴陈租也?能缴得出来而不至于?将百姓饿死或者逼成流民。则州、府、县三级也?能用这一部分?的收益来补些亏空了。
只?要旧账一平没了负担,包袱一卸就能轻松上路了。
祝缨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她这次到州城来还要同冷云再谈另一件重要事情分?成。
就是税收的分?成问题,层层上缴,得将这个比例给谈下来一点,要求南府往州府缴的比例是不是减一点?又或者是固定一个额度。与冷云谈妥了之?后,她就可以据此再与自己手下四县再谈一下南府从四县抽成的比例。这也?有利于?清偿逋租。旧有稻米的成例不易谈下来,新种?的宿麦的分?成得跟冷云好好说道说道。
薛先?生眉头轻皱,祝缨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她差不多能够确定,冷云又着急宿麦,至少有薛先?生的进言。
薛先?生从她这里得不到支持,哀声叹气:“如此,又要蹉跎数载啦。不瞒大人说,我年过四旬,依然一事无事,实在?惭愧。”
“怎么会是蹉跎呢?一年有一年的收成。”见薛先?生还是愁眉不展,祝缨便又给他出了个主意“先?生不妨将自己关切的事情同冷大人仔细聊一聊,或许,冷大人有不蹉跎的法子呢?冷大人不拘小节,却也?不误大事。”
薛先?生咬唇不语,思忖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祝缨道:“选个好时机。”然后就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丁贵快步走到门口,冲进来一探头,又作躲闪状往后退了出去。
薛先?生不好意思再留,道:“祝大人有事,我便不叨扰了。”
“能有什么事?除非朝廷有事,否则,眼下刺史府最?大。”
薛先?生瞥见丁贵手里拿着公文,拱一拱手:“大人这几天都能见着刺史大人的。”
祝缨将他送到了门外,顺手从丁贵手里提过公文,笑骂:“狡猾。”
这公文很薄,而且看上面的编号是她昨晚才看过的,祝缨顺手将公文飞到了桌子上,又让丁贵去将三个县令与莫县丞一并叫过来再开一个小会。
四人留意着祝缨的动静,薛先?生来而又去他们都看到了眼里,一听召唤马上就过来了。
祝缨道:“已见过刺史大人了,明日会上大伙儿将准备好的事务如实汇报即可。”
四人都答应了。
祝缨又说:“还有一件事,新任福禄县的县令,不幸殂于?途中。明天对冷大人回话的时候,不要再提及‘等福禄县令到任如何如何’的字句了。”
四人心?中一凛,关县令对莫县丞使了个眼色,颇有恭喜之?意。莫县丞先?是一喜,继而一惊坏了,准备不足!若是个代理事务的县丞,县令就要到了,他只?要保守回答一些问题即可,有事都推给马上到任的县令,有什么难题等县令来了跟知府、刺史回答去。
现在?县令死了!他就得顶上!可他没准备啊!莫县丞开始冒汗,他又想起?来之?前在?府衙的时候,其余三县都争了好些个东西?,唯他因“就要不是我之?职责了,凡事做到一半县令便来,此事不一定就能做下去,也?是无用功,不如守成”,他几乎没说什么!
莫县丞心?里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