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祝缨骑着马过来,“丘知府”率先上前行礼:“南府官员恭迎知府大人。”
祝缨跳下马来:“丘大人何故如此呢?”
“丘知府”心下十?分难堪,道:“下官迎接大人,理当如此。”
祝缨笑道:“哪里来的下官呢?”她对那?位年?轻的官员道:“请。”
年?轻的官员清清嗓子,拿出了委任“丘知府”文书,上前一步,对着所有官吏当众宣读了“丘知府”为仪阳府知府。
丘知府被这消息砸懵了。他在这偏远的地方快要呆满九年?了!从鲁刺史到?冷刺史,升职的事?也是遥遥无期,突然给他升了,由副转正。没回过神?来已?被一群人围着道喜了。
祝缨道:“仪阳府本有知府,还要调他,调一串子的人所以迟滞了一些。还请丘兄见谅。”
丘知府此时无心计较,不自觉笑道:“见谅见谅,哦,哪里哪里。”
“那?咱们办个交割吧?丘兄也好尽快到?仪阳府去办交割,”祝缨与他一边走边说,“陛下、政事?堂为推广宿麦之事?,我想丘兄已?有经验,千万重视不要辜负朝廷。”
丘知府心头一震,道:“必不负圣恩。”又试探地问:“是贤弟举荐的我?”
祝缨道:“兄要是有纰漏,我也要连坐,还望垂怜。”
丘知府道:“岂敢岂敢,多谢。”心里也服,抱怨也没得抱怨,他从按时生病到?开始振奋,不外是看到?了机会?想搏一把。现在还没用搏呢,就升了。气?气不出来。要说高兴,也不知道要高兴什么。
百般滋味都化成了一阵空虚,做了个手势:“请。”
凡后任,无不得接前任的烂摊子,祝缨为防这一手,才动用了关系将丘知府的任命拖后公布。到?了南府,让项安、项乐先交割着账目,同时派人把祁泰从福禄县给叫了来。丘知府的账目比福禄县的要强一些,当然也有些疏漏。
祝缨不介意给前任填小?窟窿,但是前任得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交割办不好,丘知府就走不了,南府上下,紧张兮兮地干了小?半月,才将账目盘清。因其间的疏漏,丘知府将公廨田今年?的收入也给抵了过来,祝缨直接将司仓、司户拿下,又枷了十?三名吏员。南府府衙空了一小?半儿。
此时再宣布的就是祁泰、小?吴二人的任命,祁泰为司户,小?吴为司仓。顾同与他们不一样,仍是个散官,但是作为祝缨的学生,他倒不在意现在没实职。
好容易交割完毕,祝缨签了字,丘知府才从府衙里搬走,祝缨一家才能从驿馆里搬出,住到?府衙。
此时,府衙上下人人紧张,生怕她还如同在思城县那?样给大家来一刀。
也心思灵活的人,看到?那?位一直宣读任命的年?轻官员还没有走,不由想:还有谁要得意?
祝缨住到?府衙之后,便将关丞、莫主簿二人召来,二人已?知祝缨升迁,心正惴惴,不知道接下来的福禄县的上司会?是谁。关丞心中?小?有期盼,他在福禄县多年?,地头极熟,若能……
到?得南府,进?府衙便不再用等候太久,到?了堂前,两人拜见长?官,祝缨道:“先听。”
年?轻的官员过了这些日?子已?深服祝缨这一手先抑后扬再兜头打?一棒子,暗暗记下这个步骤,再上前一步,宣读二人之任命。他先拿出莫主簿的任命,读完之后便见另一人一脸的油汗,停了一下,才宣读关丞的任命。
关丞以为自己是福禄县令,听到?思城县令时,先是大喜,继而想到?:福禄县诸般事?务皆已?有序,思城县这才刚开始!
他开始嫉妒起不知道哪个好运气的家伙会?来接手福禄县了。
条理
府衙内无?人在意关县令的想法, 正如之前也没什么人会很在意祝县令的情绪一样。
府为?上、县为?下?,从来下?对上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谁想到祝缨能够就地升成?了知府呢?这?种情况是极少?的,府衙诸人连同已经去了仪阳府的那位丘知府也不曾料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们烦恼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了, 谁会管关县令?
从县丞升成?县令,还不好吗?
关县令一根肠子扭出?了百八十个结, 莫县丞、顾同、小吴等熟人还过来跟他道个喜。顾同顺手将?他往一边拉了拉, 免得让他呆立在中庭出?丑。莫县丞取笑道:“高兴得傻了?”关县令很想小刺他一句, 提醒他福禄县是要?有县令的,县丞别高兴的太早,张张口。
却听那位宣读任命的官员说:“下?官所有差使已毕, 这?便告辞。”
祝缨道:“未免太匆匆。”
“已滞留数日?啦,还须复命呢。”南府真是个烟瘴之地, 他上次来召祝缨回京的时候还是春季, 比北方暖和,湿气也不太大。现在炎热潮湿, 并不想多留。
关县令忙跟着众人一起附和祝缨,将?自己的事?儿暂往后放一放,陪同祝缨将?这?官员送走?。再?揣着一颗有点抑郁的心,回到府衙听祝缨训话。
他们的列队也有趣, 府衙的人按着官职大小站一边, 下?面县里的官员在另一边排着队。“府里的”和“下?面县里的”形成?了两团, 祝缨都看在了眼里。
府衙诸人内心都颇不安, 他们对祝缨本人不算了解,但是对思城县的大清洗的结果却非常地了解。思城县衙几乎洗了一遍, 称一句“心狠手辣”绝不为?过。这?样一位人物来做知府,众人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都想:不知道要?怎么倒霉了。
果不其然, 前两天交割的时候司户、司仓两个就和十几个吏员一块儿被拿下?了。然后祝缨又换上了自己人。
余下?的人都担心新知府再?瞧谁不顺眼再?干点儿什么。
他们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准备。从任命下?来到祝缨过来,期间?也有一些日?子的时间?差,大家在已经走?了的丘知府的带领下?也干了些事?。彼时丘知府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仪阳府,准备的时候主要?是平一下?他自己那一摊子事?儿,譬如先把府衙给收拾出?来,其他的事?情,他姓丘的还在南府,又是个副职,大面儿上掩一下?,有的是时间?慢慢糊。
现在丘知府走?了,再?有什么事?儿就得他们来扛了!
回到府衙,后衙尚未完全搬迁完成?,祝缨已坐在了前堂召集众人训话了。
她这?一路已有了计划,她也知道,交割之后必然还有一些窟窿,府衙也必然有一些遗留的弊端。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管一府必然不能用管一县的办法。大面儿上先立个规矩,剩下?的只能慢慢的调整。
司户、司仓,管着土地人口钱粮仓储等等,钱袋子得先攥自己手里。
她说:“余下?诸人,各司其职,不必惊惶。”
众人唯唯,祝缨道:“大家都不是生人啦,客套的话我也不讲了,从今而后,咱们好好相处。顾同。”
顾同大步上前:“在。”然后掏出?一张纸来,开始大声诵读。
“不得索贿。不得买卖官司。不得私加赋役。不得……”
拢共读了十三条“不得”,没说“得”了后果,但是想到前任司仓、司户的下?场,官吏们一阵头皮发?麻。心里又怕又怒,暗骂了许多句“活阎王”。
顾同念完,将?纸一卷,退到了祝缨的身后。
祝缨道:“祁泰。”
祁泰僵硬地出?列,声音平平板板地念着:“自下?月起,本府官员于俸禄外再?添米若干、钱若干。吏员于禄米外再?添米若干、钱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