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将书信一一拆阅,独将赵苏的家书单留下来,道:“来人,去赵家告诉阿姐,赵苏来信了?。”
赵苏在京城这般行事倒与印象中的那个青年重叠了?起来,祝缨也不意外,看起来赵苏在京城应该能?够适应了?,她也可以放下这一件事,专心应付新年事务政务之外,又?添一个冷云。
一个熟人比个生?人要好不少,祝缨依旧不敢大意,但愿冷云能?及时?收到她的书信,将信上嘱咐的事情办妥。
新局
小吴年轻人, 今年不在家中过年也不显抑郁,他回到县衙之后依旧活跃,丝毫不见“乡愁”。
到了年底, 福禄县又会发一?笔过年费, 小吴赶上去?账房领了自己的那一?份,拿回房里笑得阳光灿烂。侯五将自己那一?份往个盒子里一?放, 说:“没出息的样儿?。”
小吴也不恼, 笑道:“您老难道不高兴?”他将钱也收好, 凑近了与侯五套话,问的是项乐、项安兄妹俩:“怎么?听说大人身边多?了两个人呢?可靠么??”
侯五道:“还用你提醒?我盯着呢,那两个人眼里只认大人的, 没瞧出要对大人不利来。怎么??怕他们抢你的差使?”
小吴“嘿嘿”一?笑:“我才不怕呢!”
话虽如此,他回来后就抽空在县衙里四下分?赠些从京城带来的小礼物, 狠狠与同僚们亲近了一?番。
衙役们有悄悄将小吴拉到一?边与他约日子请年酒的, 小吴笑道:“你又有钱了?别弄这些虚的,还是我请你们吧。”
衙役们笑道:“瞧不起我们不是?”
小吴忙说:“不敢。”
两下推让, 讲定?了日子,小吴又拉项乐一?道吃酒,项乐道:“我要守着大人。”
小吴有点讪讪,衙役们都?劝道:“咱们轮着班呢, 别不合群。”项乐只管摇头:“你们去?, 我是投大人来的, 倒也不算是衙门里的差。”
项安从外面走过来, 手里提着两个大红的灯笼,听了就说:“二哥只管去?, 还有我呢。”
衙役们挤眉弄眼也不敢挤弄得太明显,出了衙门他们也会讲些荤话, 但祝缨不爱听有人拿衙门里的女差打趣,衙役们自然收敛。
项乐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咱们换班。”
项安商人家出外行走的姑娘,眼色极灵,察觉出了空气中一?丝丝不尊重的味道,她轻哼了一?声?,提着灯笼往里面去?了。项乐咳嗽一?声?,衙役们更加正经了起来。
小吴道:“那就说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项乐道:“好。”抬脚去?追上妹妹,两人一?起将灯笼交给?曹昌挂在檐下,又守在了祝缨的身侧。
祝缨已习惯了这兄妹总在眼前。兄妹俩本在孝中,但是“守孝三年”对普通人来说是奢侈的,譬如项家,亲爹才死,项大郎就得东奔西跑张罗买卖养家糊口,是无法结庐看坟的。项乐、项安兄妹也是这样,此事在偏僻的乡下十分?常见,也没人计较他们兄妹二人“热孝之中”这个礼数。所要避的不过是嫁婚之类喜庆大事而?已,甚至不妨碍项乐与同僚一?起吃个年酒。讲究些的乡绅看在眼里,却又嘀咕一?声?:县令大人厚道,将他们在县衙挂名又带在身边,必是补偿项家。
祝缨召他们当?差时业已考虑到了这一?点,更兼二人不是出仕做官,也不是读书,所以也不避讳。
祝缨道:“左右无事,我不过写点字,你们两个想练功就去?后面。”
祝缨自己有一?个练武场,平常是她与侯五二人在用,小吴练得少,曹昌更是不碰这个。顾同借居县衙时,只练一?下射箭。项家兄妹却爱这个地方,将“拳不离手”贯彻得很彻底,日日勤练不缀,又央了侯五喂招,简直乐不思蜀。
两人对望一?眼,项安抱拳先去?,项乐留下来汇报了要吃年酒的事。祝缨道:“答应了就去?吧。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的,别到最后心愿了结了,生活却弄得一?团糟。小吴是个机灵鬼。”
项乐发出一?声?憨厚的笑:“大人说他是他就是。”
祝缨低头接着写,衙门封了印,她现?在写的是私下的计划,推演一?下有无不妥之处。
她原本是要将同乡会馆逐渐铺开?,现?在却又发现?了新问题福禄县人口并不稠密、出产也不特别多?,体量太小。同乡会馆绝不可能无节制地开?设、扩张,其他也是同理,她不得不调整计划。
过了一?阵儿?,项安头上冒烟来换项乐的班。祝缨说了一?句:“别着凉了。”又低头接着写自己的东西。
直到晚上,项安、项乐眼看她平安回到了后衙,兄妹二人才结伴回家,小吴终于觑得了机会,轻巧地跟了上去?。
祝缨问道:“怎么?了?还有事要告诉我?”
小吴的脸上露出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的犹豫,祝缨不催问,他犹豫几下就说了:“大人,项家这二郎和?他妹子……”
“嗯?”
“他们在孝中,入公?门当?差,恐怕……”
祝缨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小吴的脸苦了一?下,又堆起一?点忧郁来:“只怕会有人说闲话哩。县里的乡绅们,也未必就全是一?条心呢。这个得了多?、那个得了少的,人心喂不饱。还有人馋着同乡会馆的买卖,又说您也不再开?新的,也有不满的。”
他絮絮说了很多?街谈巷议,有些是赵苏、顾同或不知或不会同祝缨讲的,祝缨也都?听了。等小吴说完,祝缨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小吴心道:大人说赵小郎君有主意,我看大人的主意才是深不可测呢。他有点发慌又不敢明说,只得咽下了心慌,回去?与侯五、曹昌咬耳朵。
祝缨知道了,只是笑着摇摇头,又与花姐、张仙姑商量着过年的事儿?。
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往年,秋收完了之后一?年的收获就算完了。现?在又多?了橘树一?项,没本钱的能做零工赚点辛苦钱,有本钱的也要凑一?点本钱跟着跑趟买卖分?润一?点。同乡会馆有好几处,人们各依着自己的想法或投这一?处、或投那一?处。
手头有了点余钱,花起来也比往年大方了一?点,连带着丰富了一?些做小买卖的人的钱袋。
县令不盘剥,底下人也就要老实?一?些,偏僻乡里也略能吃饱一?些,阖县上下人人觉得有盼头。人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就是新年最好的装饰。
张仙姑念叨一?回:“小吴也是,怎么?不留在京城过年呢?我想回去?还捞不着呢。”就说今年得摆点排场。因为她知道,祝缨这县令当?了三年,手头的钱终于松快了不少。
祝缨道:“好。”
张仙姑又想叫江舟一?起来过来,看了一?眼花姐,说:“叫江家的两个也一?道来吃个饭?热闹。”
祝缨道:“好。”她与花姐相视一?笑。其实?花姐对小江没什么?芥蒂,有心事的是小江,如今小江有了更多?的事儿?,也不死盯着一?件往事了,花姐就更没什么?。
张仙姑大松一?口气:“那就这样定?了!”
祝大只要与侯五等人一?处喝酒吹牛,他与乡绅们一?处反而?不自在,祝缨也由他去?。
祝缨在京城是个只能混上除夕值班、正月初一?混不到进宫的主儿?,在福禄县过新年却是众星捧月。张仙姑与祝大两个站在她的身侧,一?同分?享如此“jsg辉煌”的时刻,两人跟随祝缨高坐在县城里搭起的彩楼上,一?时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