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1 / 1)

暗想:我怎么快要变成周游那样的人了?真当自己是无忧无虑能拿着钱读书玩耍的公子哥儿了?

又想这案子。以?她之见?,小番固然是害了燕燕的性?命,周、马二人也全不无辜,尤其是马,看莺莺的样子,也离身?死不远了。然而她又知道,哪怕真的死了,马某也不用为莺莺抵命。

没一个好人,这案查完了,也不过是像甘泽的表妹曹氏一样,案情清楚了,人情却越发糊涂了。

她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全家都还?没起来,她饭也不吃了,说了一声就先跑了。张仙姑在后面追着:“你忙的什么呀?时辰还?没到呢!这是他们大人们上朝,不是你的时辰!”

祝缨早跑没影了!

她堪堪赶在了王云鹤上朝之前?,堵住了王云鹤。王云鹤一大早的正准备路上打个瞌睡,冷不丁被祝缨蹿了出来,把他给吓醒了。看清是祝缨,才说:“是你?怎么?有事?吗?”

祝缨内心十分的困惑,道:“有件事?想请教。”

王云鹤看看祝缨,像是有事?不想当着别人问。看看时辰,快马加鞭还?来得及,就说:“你说。”

“那个案子。马、周二人……”

王云鹤听个开头就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他对祝缨宽容,乃是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想弄个丁是丁、卯是卯呢?再长大一点,就有现实告诉你,要和?光同?尘,可是你又不能全然和?进去,因为一点良心竟然还?在,还?让你不能随波逐流,这就很痛苦了。越聪明的人,接触到的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多!最后哪怕挣扎了出来,有些事?情还?要绞尽脑汁才能糊个差不多,从?夹缝里掏出一点自己想要的“公正”。

他说:“他们该有自己的报应,但?不该是为自己没做过的事?。”

祝缨道:“只怕报应也……大人,总要依法而断,如果法是恶法呢?”

“那就变法。”

祝缨怔了一下,王云鹤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啦,我该上朝去啦。你倒不急的。来,招待三郎去吃早饭,吃完了再去大理寺。”

祝缨塞了一肚皮京兆府的伙食,临走顺手拿油纸又包了一包油煎肉包子带走,把京兆府内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斯文?的只好说一句:“是真名士自风流啊!”仆人们则直白得多:“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是外人”吃饱喝足还?顺了人家的油煎包子走,到底是年轻,吃得饱了精神也就回来了。祝缨把事?情又捋了一遍,心道:管它?呢!凡事?总要事?实清楚了才好说下一篇,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不能叫犯人说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只管把事?儿弄清楚,先看谁是凶手,再看你们断案的是人是鬼!怕你们不成?

今天,她的任务依旧是跟着裴清办案子,时间已经非常紧了,皇帝那里已经开始倒计时,郑熹倒还?是一派从?容,裴清也轻松不少。裴清也算是方正之人,同?时也看不惯周游这纨绔作派,他愿意配合郑熹的安排。

那一边,王云鹤竟没有对衙役下禁口令,他们查的一些劣迹也同?时被宣扬了出去。无论郑熹还?是王云鹤,风评上虽有细微的差异,却都是官场上的人精,两人默契地?操作下来,京城的风向两天内就渐渐地?变了。

早上还?是同?情马某的,晚上就说“没想到啊,那样的女儿竟有那样一个爹,他死不打紧,丢下家里人怎么过活呢?”

头一天还?说“打小没爹教的孩子,能长成那样就不错啦”,第二天就说“成日里呼朋引伴、眠花宿柳,与一群狐朋狗友不学好,也是该吃个教训,看能不能成个人!”

祝缨也照着郑熹的安排,向金良透了一些马某的劣迹。反正这事?儿跟她查真凶也不冲突不是?

郑熹自己则将一页供词拿给母亲那位手帕交看,好死不死,正是周游自诉“顺手从?妆台上拿的”头面送给玲玲的事?,把这位岳母大人气得当时差点顺不过气来。她本意是来问郑熹,怎么会有不好的话流出来的,郑熹道:“我已尽力把更不好看的扣下了。”然后把供词给收了起来,就怕被这位阿姨把供词给抢去扯碎了。

祝缨又去了一次五娘家,在那里耗了一整天,把五娘家重新翻了个底朝天。身?边没了同?僚、衙役们,她的心更静,竟让她在后院小池塘边的假山里发现了一间小屋子。这小屋子十分隐秘,上面一把铜锁,祝缨起手给它?捅开了。

点了盏油灯进去,却发现里面虽有点潮湿,却是有床、有桌、有椅、有妆匣、有被褥,墙上挂着几幅香艳的画儿,想来也是五娘家一处有情趣的地?方。假山小室外的小路被打扫过了,里面地?上的脚印十分的清晰,一个是小番的,另一个是燕jsg燕的,另有一个是莺莺的。三人竟同?时在这里出现过!并且脚印还?不算太久。

她在里面搜了一番,很满意地?搜到了燕燕留下的痕迹。不错不错,她就是怀疑,既然燕燕起初没有死,必是要藏上一藏的,藏身?之处在哪里?现在,她找到了。

她将所有东西都仔细包好,吹了油灯,把小室依旧锁上,出了五娘家,飞奔到了大理寺。

那一边,莺莺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人也清醒了。

主审依然是何京。

他先不问莺莺,而是把莺莺送回牢里关着,让衙役带着莺莺在五娘家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尤其嘱咐,要让她与小番“远远地?”互相看上一眼,不可走得太近,以?免他们有什么暗号串通。

接着便是审莺莺。

莺莺仍然很虚弱,眼睛有点呆,听了何京问话,反应迟缓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妾这样子,您都看到了。马将军……马将军他做过什么,妾也隐瞒不得。妾也许是前?生做恶,今生罚来受这般苦。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就是罪孽赎完了,下辈子也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侥幸活了下来,有朝一日能脱籍,就苟延残喘着罢了。实不敢有非份之想。至于?小番,妾实不曾与他合谋。”

她实在太虚弱,夹棍一上,人就昏了,竟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何京命把人泼醒,道:“燕燕替你死了。”

莺莺的脸上一片惨白,话也说不利索了:“她?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京心头忽地?一动,看到莺莺的表情,他又改了说辞,道:“你猜,我们怎么找到的你?”

莺莺的脸色又是一变,何京心里猜着了七、八分。他吸取了教训,命把莺莺先带出去。一个老苍头过来带莺莺走,路上摇头叹息:“小娘子,你见?过几个可信的男人?”

莺莺心中一恸。

何京接着提审小番。

小番又改了一番说词道:“其实我是看着凶手的!凶手是个青面的鬼!长头发、青色衣裳!是个女鬼!我不敢说!是她!是她杀了马将军!我认得她,她是隔壁七姑家的阿乐!伺候马将军没几天,就死了!就死了!我就说,阿乐,别害我们,我们也是一般受害的!她倒放了我走!我就带着莺莺走了!后面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怕说出来她找我,我就没敢说!”

何京被气笑了,他家里老母、妻子都拜佛,他也信点鬼神报应之说。然而案子审得多了,犯人口中的鬼神之说在他这里已经没什么信誉可言了。他有时候审案,自己也装神弄鬼来着。且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出的东西,足以?证明小番在编鬼故事?。

他又把小番打了顿,并恨京兆府不许用一些特色刑罚。

打完了,先把搜来的路引摔到堂下:“若非早有预谋,怎会有这些东西?”

小番道:“是想与莺莺私奔,可不曾想过谋害人命!”

何京又扔一件,是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到的绣着燕燕名字的手帕,上面还?有点点血痕。小番的面皮终于?动了一动,还?说不知。何京再扔一件,却是与女尸头上相仿的绢花,这是燕燕原本配戴的。小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何京最后又展示了半幅白绢裙子,这裙子上用眉笔写?着祷词,乃是燕燕祈求这次能够逃出生天,并且发了宏愿,如果能够活命,一定吃长斋,并且为小番立长生牌位。

便在这时,班头走了进来,说:“那女的,招了。”

小番脸上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不屑的冷笑。何京也不在意,道:“招什么了?”

“这男的,案发那天,把她带到假山那里藏着,带了原本藏在那里的人走……”

小番的唇抖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道:“是我一个人干的。”

何京轻蔑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