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良贱不婚,谨慎的人家也有些可以避免惩罚的做法。比如父母把女?儿卖给主人家,则她也是奴婢了,自然?配得豪门家奴。又或者豪门将这男仆放良,改个?身份做自家佃户,还是在自家控制之下?,倒也配得上贫穷的良家女?子。
甘泽的母亲出嫁之后?得的聘礼,让娘家缓了一口气?儿。甘泽的姨母嫁的就是同村的农夫,甘泽姨母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也已出嫁了。
甘泽的姨家表妹嫁不得什么富贵人家,也是农户,活还是要自家做,农忙时能雇个?短工。据说这个?婆家很会?过日子,全?家大小?既肯干、又肯攒钱,时刻想着存下?钱来多买几亩地,好发家做个?小?地主,日子很有奔头。是户可靠人家。
这个?表妹,被丈夫打死了!
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你们家没几年就死了,事情是瞒不下?去的,婆家来了报信的,说是:“好好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忽地吊死了!”
信儿送来的时候快过端午了,甘泽的姨母正?在裹粽子,裹到?一半听了信儿,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甘泽的姨父和表弟一个?跑到?本家那里哭,说自家出嫁的姑娘死在了婆家,要求全?族男丁出动,给姑娘讨个?公道,另一个?就跑去给甘泽的亲娘送信。
陆超叹息着说:“他那个?表妹,成亲的时候我们陪着他回?去壮场面的,最是懂事能干的一个?人,怎么会?‘犯邪’?又怎么会?‘吊死’?又是快过节了,有再多的不开心,也该见一见父母兄弟再走?,你说是不是?”
祝缨点点头,受尽委屈自尽的乡下?媳妇,她见得可不少。不过她还见过因为有奸情,最后?走?投无路自我了断的乡下?媳妇。这些天又看了那么多的诉讼官司,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些事儿都不好讲,人,她没见过,光听甘泽讲未必就做得准了。甘泽心里的好表妹,未必是jsg别人家的好媳妇。
不过陆超说的也对,“犯邪”、“忽地”就很可疑,不说夫家谋害吧,多少也得有点隐情。且以祝缨的经?验,乡下?媳妇受气?的面儿大,这夫家多少是理亏的。
祝缨心里还是向着甘泽的,她说:“既然?家里还有兄弟,还有族亲,就拦住了别叫夫家草草把人埋了。往县里一告,请个?仵作来,先验一验尸身,看是不是被谋害的。如果不是被谋害的,你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甘泽道:“我那妹子,性?子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屋里、田里的活计都做得,又不爱与人犯口角,怎么会?有‘邪性?’?说她这个?话的人就是没良心,必是他们心虚的。”
祝缨将自己的事儿先放到?一边,问道:“端午的假还没放你就知道消息了,可见你姨母家、表妹家就在不远,或是京兆哪一县的农家?”
甘泽道:“新丰县的。”
“那倒不太远,紧着办,还能赶在他们放假前就水落石出了呢。”
陆超摇头道:“不好办。搁以前,咱们求了府里,拿着府里的帖子往官府一告,那就是一个?准的。报仇容易!可现在的京兆府所辖各县,归王京兆管。王京兆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办案不看帖子。”
京兆这儿归王云鹤管。从他往下?,都不大买这种请托的账。王云鹤本人不买账,辖内的县令等人不敢买账。
甘泽道:“只恨我现在正?在当?差走?不开,不然?,我跟表弟他们一同去拆了那家丧良心的狗窝!叫它别做着发财收租的美梦了!三郎,你出来有什么事?”
陆超道:“有事也是我来吧,你甭管了,歇着吧。你要实在挂心,端午假七郎也是会?允的,我今年不请假了,你去吧。三郎,来,有什么事儿?”
祝缨想了一下?,说:“我端午也是有假的,原本也是想好好玩一玩的。要不,我陪甘大哥去一趟?”
甘泽有些意动,陆超也以为祝缨是要拿个?“京官”的身份去新丰县衙疏通疏通,道:“也行啊!不过新丰县衙肯定要放假的……”
祝缨道:“等我先把东西拿回?家,再安排一下?过节的事儿。咱们悄悄地过去,他们在明处吵架,咱们就在暗处打探消息。他要真是冤枉的呢,甘大哥就把妹子好好安葬了回?来,要丧了良心呢,咱们与他算总账!”
甘泽道:“我怎么会?拿妹子的性?命去冤枉别人?!”
祝缨道:“行。不过要快。就这个?天儿,尸身多放几天就该放坏了,到?时候什么痕迹都没有,你们两家只好殴斗一场,从此结仇,再也没别的说法了。”
陆超道:“好!你有什么东西?我陪你去拿。”
祝缨道:“你跟我来。”
她把东西搬出来,陆超帮她送回?了家,到?了祝家,张仙姑和祝大看着赏赐的精巧粽子都说:“跟自家包的不一样。”
祝大说:“太小?了,不够一口一个?的呢!能顶什么用啊?”
张仙姑道:“你管它大小??你有能耐,你去宫里讨个?粽子出来试试?尽说破气?话,你那是嘴啊,还是……”
祝缨道:“打住!”看张仙姑自己也包了一些粽子,就说:“也该给邻居们送一点,给金大嫂那里送一点,京城的样式跟咱们的不一样。再给我拿一点,我换了衣服,去看看人。”
张仙姑道:“你还有什么事呢?”
陆超小?声把甘泽的事儿说了,张仙姑道:“这还了得?!必是咱们姑娘受了欺负了!造孽哦!都快要过节了!”祝大也说:“怎么到?了京城,还粗门大嗓的,一惊一乍叫人看笑话!”张仙姑大怒:“我看你嗓门儿也不小?!”
祝缨道:“都别嚷!我去看看。陆二哥,先吃口茶歇歇,我还有要准备的东西,一会?儿出来。”
她去换了衣服,提了点粽子与陆超先去京兆府。陆超道:“你到?这里做什么?虽是京兆的案子,也是先经?新丰县。”
祝缨笑笑,说:“你不知道。”她直奔了大牢,给自己的熟人牢头和狱卒送了点粽子。
牢头和狱卒都在,见了她说:“上回?你说闲下?来就来找我们,却跑得不见了人影,一向在哪里发财呢?”
祝缨道:“我现在也在衙门做事了。”
牢头笑道:“哪里?”
“大理。”
“对啊,问你在哪里。”
陆超没好气?地道:“大理寺!”
牢头和狱卒脚下?一滑:“什么?”
祝缨道:“呐,快过节了,给你们送点粽子。我还有点别的事儿,过节就不来看你们啦。”
牢头惊讶地说:“你、你在大理寺做什么差使呀?”他指了指北边皇城的方向。
祝缨道:“评事。”
牢头脚下?又是一滑:“亲娘!上回?还说没定下?来,这就做官儿了?你、您也太让人想不到?了。”
祝缨道:“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走?了。得闲我再过来。”
“哎,您慢走?,我送您。”牢头大声说,把狱卒按在牢里看门。
牢头把祝缨和陆超送出很远,边走?边看她,心里很不可思议。京兆牢里的犯人也是卧虎藏龙的,但?是像祝缨这样的仍然?比较少见。他小?心地问着话,想着自己之前应该没有得罪过祝缨。世上贵人的怪癖很多,专有一类人,最恨别人见过自己落魄的样子,一朝发达,不定怎么……
牢头的腰弯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