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色的小官看着祝缨到门上与王家的人寒暄,羡慕地?道:“我若得朱紫,必不至于久候。”
正在收拜帖的王家仆人看了?他一眼:“他就是白身时?,也能见着相公的。”
祝缨的仆人都能得到王家一处小屋子?烤火避风,还有茶喝。祝缨自己则被?引到了?王云鹤面前。赵振等人虽然也跟着,却也是个小屋烤火的待遇。看着青绿官员不得久留,仆人都在外面吹风,赵振等人也有了?一点自豪感:咱们?大人可真有面子?!
赵振给祝炼递过一碟果子?:“空喝茶水下得快,一会儿就得上茅房了?,来,吃点儿。”
他们?闲着聊天?,赵振问祝炼:“你?先前跟大人进京,知道里头什么样不?”
荆生?等人来了?兴趣,都围着祝炼要套话,祝炼道:“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老大人十分和蔼。”
荆生?等人都嗟叹,说?祝炼真是好运气,跟在祝缨身边在丞相面前露过脸了?。
祝炼心?里不免要想:幸亏我能留下来。往门的方?向看了?看,为避风,门已经?关了?,怎么也看不到祝缨的身影了?。
祝缨已走到了?王云鹤家的小厅里。这里还是祝缨当年给他收拾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大致布局还没有变,只有数件物品换了?新的。整个房间里新物与旧物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看着也不觉得突兀。
见礼毕,王云鹤道:“坐。”
祝缨大大方?方?地?坐下了?,王云鹤问些什么时?候到,这些天?干什么的话。祝缨一一答了?:“奏计已毕。年后估计户部等处还要同我聊聊,来年税赋,讲定了?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想正月末就启程。赶不上宿麦收获,也能赶上春耕的尾子?。”
王云鹤道:“奏计还顺利?”
“是。”
“陛下召见可是在你?往吏部协商之前。”
祝缨的眼睛弯了?弯:“陛下或许对我有些许误会,我已解释了?,应当无妨。”
王云鹤一挑眉,祝缨道:“没挨打,就应该没事儿。”
王云鹤又仔细询问她一些梧州的事情?,祝缨答得也比跟皇帝说?得细,更?不像在吏部、户部时?那样只是核对一个信息。她说?:“糖坊办得还行,各家都开分坊了?,不至于被?一家商人捏住了?。官办的糖坊也有,这个能平抑物价,使私坊不敢妄为。工、商两件事,衙门不管,他们?jsg就要上天?,衙门一管,就容易将人管死了?。我还在试。”
王云鹤道:“农桑才办出眉目,你?这心?又往工商上放了??放太多不好,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糖坊办起来固然是好,也要均衡。”
“是。其实,重视工商还有另一个原因。我陛见的时?候也讲了?,到哪里我都这样讲,梧州想要留住人,只靠农耕是不够的。地?少,又想人口多一点,那要怎么养活?勉强养活了?,就那么点地?又不够种的,多出来的人总不能由着他游手好闲。”
王云鹤很?快想明关节,点了?点头。
祝缨道:“再者,工商还有另一个用处,与异族交接,起头无非两样,战争、贸易。打……”
王云鹤瞪了?她一眼,祝缨笑道:“是吧?”
王云鹤点头,问道:“瑛、猛、锦三族还好?我听说?你?此番又携了?人来?皆是年轻人?”
“还有两个小孩子?。郎睿最小,七岁。”
王云鹤当然知道这个事,他称得上是日理万机,但祝缨是他看好的人,必然有更?多的关心?,郑熹昨天?还提了?一嘴。王云鹤道:“质子??”
“学生?。番学我也办起来了?,现在还要州里略投一点钱进去,不过也值。这些人,在番学里学几年之后,我不想将他们?留在山下,还是送回去的好。要只是为了?多几个识字的人,何必贴钱养他们??还是得回去才有用。”
王云鹤赞许地?道:“不错。若是回去的人多了?,有一二想留下来的,也不要尽数驱赶。”
“我还能在梧州几年呢?以后的事儿,得看以后的人了?。”
此言一出,王云鹤心?里也是一沉。他看了?看祝缨,叹了?口气:“你?出去是够久的啦!”当年放祝缨等一批人出去,是抱着历练、保留人才,以及一点大浪淘沙的想法,谁能在地?方?上干出模样来,那就重点培养谁。
现在看来,一批人里最出挑的就是祝缨了?,大部分人十年下来也没混上个绯衣,祝缨已经?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刺史。
淘是淘出来了?,保……
没料到皇帝命太长、太子?命太短、祝缨又太能干。转眼祝缨就不能多留在梧州了?。就算不回京城,她也得换个地?方?,还得是离京城更?近一点的地?方?,还得给她再升一升,那与各方?势力打交道的机会就多了?。
升得太快,想捂都捂不住,东宫未定,各地?刺史也多少会受到各方?的拉拢。
有点要命。
新旧之交,不是单凭一点聪明就混下去的。
王云鹤心?思?电转,口上却说?:“郑七说?那几个孩子?的礼仪学得差不多了?,朝贺的时?候不会哭闹吧?”
“我盯着,到时?候也叫他们?互相盯着,不会有事儿的。”
“唔,梧州会馆又是怎么一回事?”
“刺史府以公廨钱置办,商人租用,两下都便宜。官府自己经?商不合适,又得吃饭,指望商人自己来回跑,守法者受亏,不法者横行。也算有个小约束,知道他们?在干嘛。您要说?糖的事儿,一些歌谣我也听到了?,带了?一船糖过来,先平抑物价。尚培基激起民愤了?,叫他们?自己玩下去两下都讨不着好。得适可而止。不知道止,我来帮他们?止。”
王云鹤点了?点头。
祝缨对他汇报的愈发详细,除了?山里的事不能说?,其他能说?的都说?了?,连山里,也说?了?一句:“与三族的贸易也是这般,我也盯一盯,不能放任。”
王云鹤道:“使得。依你?看,下任梧州刺史谁合适?”
祝缨道:“不好说?。尚培基来的时?候,我寻思?着终于来了?个好人了?,梧州不用由吏升上来的官员死顶了?。啧,他拿老子?娘的遗产给他自己修牌坊,要是能扬名,也是个孝子?了?。”
王云鹤绷不住笑了?,指着祝缨:“你?呀!这张嘴!”
祝缨也笑:“那咱说?点儿好听的?我先前送来的书,您看着了?吗?”
王云鹤又是另一种笑容了?,道:“不错不错,老刘很?喜欢。”
“纸是用甘蔗渣造的,版是聘了?师傅雕的,都是梧州制的。一次我能印一百册,番学里的课本就是这样的。我已着手,每季往外发一百册,从纸坊的利润里抽取二十分之一,专干这个事儿。整个梧州,只要在册报户籍的新生?儿,长到七岁,一人领一本。经?史太难,这个容易些,识字入门它不难。老师虽然缺一点,课本不缺。哪怕都拿它引火糊墙擦屁-股,有一两个贫儿因此能识了?字,也是好的。工坊的学徒,一人一本,得识字。”
王云鹤微张着口,猛然一拍桌案:“好啊!”
祝缨道:“给穷人透口气,或许能好些。”
王云鹤轻叹道:“想得是好,也要知道,贫儿可不容易比得过富家子?哦!师傅请不起,学校总不能考识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