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1)

秦烈放下拖把,走过去蹲下查看,“用钉子固定住就行,你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挪下来,我去找钉子。”

“好的。”安妮把书桌上的书籍、水杯、充电器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日用品都挪到床尾电视柜上。搬一下桌子,还是很沉,她弯腰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笔记本,数一数,足有二十九本。

最上面那本封面写着‘他的二十九岁’,她拿起来,下面那本是‘他的二十八岁’,又拿出一本,每一本无一例外都写着年龄,最后一本是‘他的一岁’。

这个‘他’指的是谁,安妮十分好奇,她知道偷看不好,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打开那本‘他的一岁’。

今日,天气不错,我正式入职孤儿院,而他刚巧满三个月,三月的婴儿比刚出生漂亮许多。还记得他刚出生时,皱巴巴红彤彤一团,一点也不好看,父母说未婚先孕生子很可耻,让我把他丢掉,没出生之前,我十分舍不得,孩子出生后,看着那副小模样,我的母爱突然就消减大半。然而,将孩子丢在孤儿院之后,我又开始后悔,时隔一天返回去寻找,孩子已经被抱入孤儿院,我拉不下面子去要,也害怕被定为遗弃罪,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好在,今日我顺利入职孤儿院,自此也能光明正大陪在孩子身边了,只是不能以母亲的身份。

今天冬至,也是冬至一周岁生日,天气格外冷,早上九点下起鹅毛大雪。孤儿院条件不好,孩子被冻到发烧哭闹很久,小脸通红。也怪我,没有照顾好他,怎么能在大冬天给他洗澡呢!以后每年,我再也不在他生日这天给他洗澡了。之前,我一直舍不得他被领养出去,总是借口孩子还小,一拖再拖,今天可好,原本订好领养冬至的那对夫妻,看到他高烧不退,竟然放弃了领养。不过也好,区区高烧就吓退,说明没有责任心,不适合领养我们冬至。

今天立秋,父母约我见面,简陋的小餐馆,对面的父母苍老许多。他们劝我相亲找个人嫁了,也劝我放手,让人把冬至领养走。是的,我太固执,也太舍不得了,每次有人来领养冬至,我总会找各种理由推脱,要么说他还小,要么说他体检不合格,他也的确体检不合格,贫血。孤儿院资金有限,孩子营养跟不上,可纵使如此,我还是舍不得放手,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永远失去了他的爸爸,不想再失去他。

今天是冬至三岁生日,李敏无意中提起谁养的孩子像谁,说冬至长得越来越像我。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我心虚低下头,没敢接话,她只当我不好意思。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冬至五岁了,我想了很久,打算放手,为他找领养人。然而,他似乎对我产生了依赖,哭闹着死活不愿跟人家走。哪有人不想领养听话乖巧的孩子,那对夫妻最后选择了一位可爱听话的小姑娘。我事后,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他很委屈,我也很委屈,我们母子均都泣不成声。

今天冬至可以读书了,第一天课程结束,他回来央求我给他改名字,他说他讨厌冬至那个名字,又冷又无情,他说他想叫烈,烈日的烈。后来,在他哭闹下,我答应让他跟着我姓秦,叫秦烈。说实话,我很开心,我的孩子终于

可以光明正大跟着我姓秦了。

看到这里,安妮眼神复杂看向埋头修理书桌的秦烈,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尊重敬爱了二十九年的院长,竟然是亲生母亲,惊讶程度不亚于太阳打西边出来。

秦烈又拿起一颗钉子,放在合适位置,举起锤子敲下去。

注视着那一下一下地敲击,安妮突然模糊眼眶,直到水滴顺着面颊滑落到手背,她恍然回神,忙抬手拭泪。秀眉凝起,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可怜秦烈?还是因发现秘密而恐惧?

余光瞥见小丫头异常,秦烈停下动作,转头看她,诧异:“哭什么?”

“灰尘进眼睛了。”撒谎之后,她心虚低头。

秦烈顺着她的视线下移,看到那本笔记,站起身,伸手去拿,“这是什么?”

安妮反应过来,膝头笔记已经被拿走,她惊慌失措,跳起来去夺,然而为时已晚,秦烈已然看清内容。那骤然阴沉的脸色,让她惧怕。

忐忑不安拉拉秦烈的T恤衣摆,她咬着下唇,没敢吭声。

秦烈眉头纠结成一团,颤着手翻到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每一页都记录着他的成长经历,以一个母亲的视角。以孤儿院工作人员的身份守在自己亲生孩子身边,这比抛弃更加残忍,他从未想过亲生母亲一直在身边。

指骨逐渐用力,抓皱了笔记本。脑子开始隐隐作痛,他快速翻阅着,纸张上每一个文字都透露着隐忍的母爱,却又无比刺眼。

下颌因为后槽牙的用力而颤抖不止,他丢掉手上那本,抓起十八岁那本。

今天很开心,小烈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我身为母亲,为他自豪,也很欣慰他在这种环境下能卓然成长,挺拔如松。有时我很庆幸他没有被领养走,否则我哪里有机会亲眼目睹他每一个重要时刻。

重要时刻?秦烈唇角噙着一丝嘲讽,快速翻到下一页。翻看完一本又一本,他的双肩颤抖不止,身体发冷,如坠冰窟。

人,怎么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

在秦烈翻开二十五岁那一本的时候,秦丽萍从外面走进来,视线落在深褐色笔记本上,表情瞬间僵住,眼泪争先恐后涌出眼眶,她颤着嘴唇开口:“对不起,我……我……”

我了半天,她最后只剩泣不成声。

秦烈闭眼,胸膛起伏不定,攥着笔记本的手,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身为局外人,安妮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这种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见,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合适。

秦丽萍脚步虚浮走上前,想拉秦烈手臂,却被迅速躲开。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她颓然坐在床边,用力抹去眼泪,沙哑声音响起:“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没办法。你还没出生时,你爸爸就出意外去世了,你是我与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羁绊,我舍不得打掉。可是那个年代,别说未婚生子了,未婚先孕都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不能让你外公外婆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不过,我待在孤儿院,一辈子不结婚,也没少让他们被人说闲话。我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你,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也连累你们受苦受累。”

秦烈只是眼神冰冷盯着她头顶冒出的白发,不发一言。曾几何时,他无数次幻想,倘若温柔的秦院长是他妈妈该有多好,然而幻想成真,他只觉可笑至极。

安妮鼓起勇气,握住他的小拇指,声如蚊蚋唤他:“秦烈。”

他没有回应,只是一味盯着那几根白发出神。

秦丽萍还在絮叨:“你和你爸爸长得很像,有时看到你,就仿佛看到那时的他。你爷爷奶奶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不必了,此生,不必再相见。”语毕,秦烈抽回手指,大步离开。

安妮小跑着跟上去,什么也顾不上。来到路边车旁,她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屏住呼吸看驾驶位上的人。

秦烈没有理会她,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冲出去。

很快,她发现方向不对,掏出手机定位才知道前方是高速入口。不论去哪,她都没问。车速很快,她攥住安全带,咬牙坚持。

好在距离不远,只有两百多公里,下午三点便下了高速。

回到住所,秦烈径直去浴室,洗去一身愤怒,他头发都没干,直接倒在床上,双眼阖上的同时,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安妮乖巧坐在客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都犯困了,也不见秦烈影子。该不是想不开吧?想到那些恐怖场面,她顾不得其他,起身冲向卧室。

房门虚掩着,她透过门缝朝里看去,由于窗帘遮挡,卧室有点昏暗,她只看到床上横躺着一道起伏身影,但却看不清具体情况。不再犹豫,她推门进去,床上的人毫无反应,想到那种可能,她心脏狂跳,快步走到窗边,颤抖着手去试探呼吸。

感受到喷洒在指尖上的呼吸,她无声松一口气。

“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秦烈睁开眼,眸中一片死寂。

看清他头发濡湿,安妮凝眉:“怎么湿着头发睡觉!”

“累,不想动。”秦烈复又闭上眼。

左右环顾,安妮到衣帽间找出一条浴巾回到床前,不由分说托起他的脑袋,把浴巾裹上去,弯腰轻柔擦拭。

头发不长,水汽很快被浴巾吸走,但未完全干透。怕打扰到秦烈休息,她没用吹风机。

弯腰久了有点酸疼,安妮索性坐到床边,继续擦拭。头发已经打湿床单,想必也要换干净的,秦烈应该不介意她穿着外面的衣服坐在床上吧?这么想着,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搓揉着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