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回忆起来,也许只有短短三五秒的时间,可那三五秒里,王莉站在饭桌边上,手脚冰凉,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手里的那碗饭。
她有机会的。
只要一伸手,她就能打掉儿子手里的那双筷子,让儿子什么都不要吃。
可是,然后呢?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会撒谎,根本瞒不住事儿。
丈夫再傻,这时候也会发现饭菜里一定有问题了。
她会被打死吧。
她一点都不怀疑这一点。
如果让董国伟知道了她竟然敢在菜里下药,暴怒之下的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王莉没敢再想下去。
她说,那一刻,她彻底放弃了思考,凭着本能走到厨房里,重新盛了一碗饭出来,然后拿着那些零钱,走出了家门。
她没有去买什么下水或者卤味,而是关好了门,整个身子虚脱了似的靠在门外,双手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砸碎在了地上的声音。然后她隐约听到董国伟在家里号叫着什么,没过一会儿,身后的门上传来力道,似乎有人想推开门,可这力道并不强,比起平时挥起巴掌砸在她脸上的时候,虚弱了太多太多……
这一次,王莉没有再害怕了。
她就这么低着头,用身子死死地抵在门板上,一步都没有退。
12.
故事讲到这里,饭店老板娘上菜的声音,打断了张哥的叙述。
热腾腾的猪肝炒得香辣,可我没有半点动筷子的欲望。
张哥倒是很自然,夹了两口,放在嘴里,啧啧称香。
「所以,王莉是为了杀丈夫,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吃了带农药的菜。最后晚上毒发,她不忍心看儿子受苦,所以亲手勒死了儿子?」
「嗯,她是这么说的。」
我敏锐地觉察到了张哥语气中不对的地方。
「她是这么说的?」
「对。」
「那事实呢?」
「死无对证,谁知道。更何况,无论是不是这样,她都是故意杀人罪,从判刑上来说,没有区别。」
「是有区别的吧?」
「嗯?」张哥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记得看到档案里有记录,说王莉杀人后,她的事情被爆出来,当地有好几个律师主动替她辩护,提出了她因为长期遭遇家暴,为求自保,愤而毒杀丈夫,而儿子中毒系过失,她并无主观上毒杀儿子的意图,最后勒死儿子,则是出于母爱为儿子解脱。正是因为『长期遭遇家暴』『过失毒杀儿子』和『母爱安乐死』三个因素,加上本人自首,最后才让她免于死刑的。」
「看得挺细的。」张哥点点头。
「有哪里不对吗?」
「你觉得,什么算家暴?」
「就……你说的,董国伟把王莉打成这样,算是十足的家暴了吧?」
「那你觉得,都已经到了断腿的程度了,当地派出所真的都是吃闲饭的?都这样了,也还是不管,想在自己的辖区里逼出人命案子来?」
「那?」
「当地派出所其实不出警制止家暴的理由,都已经写在档案里了,不是因为夫妻间的事情警察不管,而是他们上门的时候,董国伟出示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丝毫不比王莉来得轻。甚至有些地方更重,大部分都是抓挠掐的,小部分还有锐器伤。警察问王莉这是不是她干的,王莉这时候就不作声了,只一味地说,她被丈夫打了。而当警方提出要把这事当作民事纠纷处理,提请两人都去进行伤痕鉴定的时候,这夫妻二人又齐齐拒绝,声称这是家务事,不想闹大。」
「……」
「所以几次三番之后,当地派出所谁都不想出警管这对夫妻俩的破事了。每次都是批评教育,让他们自己处理好自家事,别浪费基层警力。」
张哥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次,王莉买百草枯的日期,是她杀人前的一个多月,而不是当周。」
「有什么区别吗?」
「预谋犯罪和激情犯罪。不用我说了吧?你觉得,王莉作为一名没什么文化的妇女,是谁教她讲述一个如此绘声绘色,因为看到了老板和老板娘斗殴,忽然冲动决定毒杀丈夫,而不是蓄谋已久长期偷偷往菜里下毒的故事,来方便给自己脱罪的?」
「而且,王莉的精神鉴定报告,就是偏执型人格障碍那个,是入监一年半后才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监狱,每三个月都会组织进行一次精神鉴定,当场出结果。王莉是唯一一个撒泼打滚,闹着去检测了整整六次的犯人。你也知道,那时候检测并没有多严谨,卷子一共就只一套。」
我已经愣在了那儿,说不出任何话来。
「行了,我们就是普通狱警,又不是柯南,哪有这么多真相能让我们挖出来。王莉一家都死干净了,很多事情都是她一张嘴说了算就是了。但是,就一点,千万要记住」
张哥放下筷子,露出手腕上的疤痕,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永远别去盲目相信犯人。咱们做这行的,多一点天真,都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