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苏重墨干裂的唇边吐出这个字来,眼中不知为何涌出了一抹极为深重的悲哀之色。

他挣扎着抱住了苏长卿的脖子,转而竟嘶哑地嚎啕了起来。

「爹!爹……我想你,想你啊……」

苏长卿正沉浸在儿子醒来的喜悦之中,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而且当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显然是如何从这燃烧的屋中逃出生天。

猛然抱起儿子,苏长卿的眼里又闪耀出了昔日君临天下时的无畏与坚定。

他一手拍打着苏重墨的背,一手解下了腰带将儿子绑紧在自己身上,对他说道,「别怕,别怕了。爹这就带你出去!」

屋子外面已经满是前来救火的村民,他们虽然与苏长卿父子并不熟稔,但是善良本是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天性,当即谁也没顾得多想便从水井里舀水出来往着起来的屋子浇去。

苏长卿在屋中耽误太久,火势已大,可若此时再不出去,他与苏重墨定然会死在屋中了。

虽然明知情形危险,但是苏长卿却不愿让这孩子就这么和自己烧死在一起,当即便不顾火势凶猛,踢开朽木,快步奔逃向了门外。

正在村民们互相你呼我唤着救火之时,只见那被烧得通红的屋中忽然发出一阵响动,转眼之间,便见一个带火的影子猛然奔出。

众人见状,情知是困在屋中的人逃了出来,赶紧将手中的井水淋了上去。

苏长卿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又被人淋了一身的水,这才将烧着衣服的火焰弄灭。而苏重墨却是完好无损被他抱在怀中,只不过之前受过重创的身体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虚弱。

苏长卿顾不得身上的火伤,急忙站了起来,周围的村民也纷纷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多谢诸位相救!多谢诸位相救!」

似是从未想过乡间小民竟会有如此义举,苏长卿感激连连。

村长站了出来,摇摇头,对他说道,「不管如何,既然你在此处住下便是我们村中的一员。现下你的房屋被烧毁至此,却也无需过于伤心。过几日,我便安排村中青壮们帮你们父子再建一间木屋。」

「如此,真是多谢大家了!」

苏长卿此时心中感慨尤多,向来骄傲如他却也是忍不住双膝下跪。

村长扶了他起来,又叹道,「你且起来,收拾下屋子里的东西,今晚便暂住我家吧。」

苏长卿回头看了一眼被烧得半毁的屋子,想起屋中还有些银两,这就要进去收捡。

有人看他双脚满是燎泡,身上也尽是刮伤烧伤,怀中还抱了个孩子,当即便要替他将苏重墨抱过去。

苏长卿连连摇头,却是不肯放手,他看了眼怀中紧紧依偎着他,神智有些模糊的儿子,笑着说道,「无妨。让我抱着他就好。这孩子若是见不着我,可是会害怕的。」

众人听闻苏长卿这样一说,纷纷觉得此人真乃是一慈父,又是一条好汉。眼见家中被焚,自己也带了许多伤,却能淡定如此,不介意那身外之物,只将怀中儿子当宝,这样的父亲也算是难得了。

刚到了村中家中,之前替苏重墨诊治过伤势的老大夫便也被人叫了过来。

他听说这附近有人家着了火灾,又有人受了火伤,这便带了最好的烧伤药前救治。

岂料他进屋便看到了下午带了个尸体来找自己看病的男人。

「啊,是你……你怎么还……」还抱着那小孩的尸体不放?!

后半句话,老大夫慑于苏长卿之前所流露过的凶狠而不敢再说下去,他老眼昏花,上前又瞅了眼那分明已是落了气的孩子,却见对方的手忽然一动。

「啊!」老大夫大惊失色,当即退开两步,指了苏重墨目色惊异。

村中亦不知何故,只好问道,「方大夫,怎么了?这位壮士和他儿子罹逢祝融,都受了些伤,可是难治?」

苏长卿缓缓抬起头来,眉目之间竟是一抹冷然笑意。

「大夫,就有劳你了。」

方大夫自然看出了苏长卿目光中的威吓,当下他也只好战战兢兢地走了上去,替这两父子诊治伤势。

苏长卿的伤势看上去虽重,不过多是皮外伤,只要好好上药,休养一阵便当痊愈。

只不过苏重墨虽然伤得不轻,可是脉象却算平稳,已然没了性命之忧。

方大夫万般不得其解,只好开了几副治疗内伤的中药,嘱咐苏长卿回头便派人送来。

待到送走了方大夫,村长又对苏长卿安慰了一番,这才退了出去。

众人一走,屋中又只剩下了苏长卿父子两人,此时天色已近天明,苏长卿却是毫无睡意。

他抱着昏睡的苏重墨,冷锐的目中渐渐蓄起了一泓泪水。

他在地狱之时心中对这小子满是恼恨,然而父子之情,情比血浓,既然他不舍得自己,自己又怎舍得他。

虽然这又是一世,虽然这小子大概不会知道前几世发生在他们父子俩身上的种种,但是那又有何妨呢?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这一世,和他平平安安做一对父子,也算是这几世来唯一的一点安慰。

正在苏长卿抱着儿子臆想之间,怀中的人已然又复苏醒了过来。

苏长卿不想让苏重墨察觉自己的异样,当即便收敛起了方才哀戚的神色,微笑着对他说道,「儿子,没事了。我们父子俩都出来了。」

苏重墨似乎还很虚弱,他眨了眨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长卿,似乎要在这一眼之间,将对方看尽一世。

「爹……」他轻声呼唤着苏长卿,手也慢慢抬了起来,抚向了对方被火势熏得灰脏的面容。

苏长卿只觉脸上微微一凉,继而竟被摸得有些发痒。

他嘿嘿地笑了一声,心头却实在欢喜得紧,这小子虽然小时候与自己可堪慈父孝子一对,稍长一些之后,却不曾这般亲昵过自己,这一世却是为何变得对自己如此亲昵?

想起对方如今如此虚弱皆是被自己所伤,苏长卿心底到底有些尴尬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