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区区一个宫中罪人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又怎会以这种可怖的样子出现。
苏重墨上前又定睛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肉块,这才辨认出原来对方竟是跟在苏长卿身边十多年的魏明之!
最后,苏重墨也只能让福公公将魏明之痛快处死,以求能尽快让对方解脱。
看着那个双目只剩血洞的男人,苏重墨不难想象对方受过怎样惨烈的折磨,这个对苏长卿最忠心的人居然会毫无征兆地遭遇这般残酷的事情,实在令人心寒胆裂。
但他没有再去追问苏长卿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不仁不义的暴烈之举,所谓的绝望也不过如此。
几乎每日苏长卿都会召苏重墨去见他,今日也不例外。
苏长卿体内的毒性一直无法完全清除,整个人也显得更为虚弱了。
苏重墨每日虽然会奉命前来探望,但是他却并不会主动说一句话,甚至也不会问御医一句关于父亲的病情。
他只是冷漠如当日那般坐在床边,听苏长卿自言自语。
苏长卿这几日来总是想起和苏重墨一起吃苦受难的日子,想起那孩子小时候还是很听话很孝顺的,又想起他们过了这一世连父子也没得做了,他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墨儿,我还记得你那时总想吃糖葫芦,可爹那时都身为奴隶,哪有分文去给你买?只好捡了几个酸枣串木签上骗你。嘿嘿,你小子一吃就被酸得咧嘴,从此以后也不再吵着吃糖葫芦了。其实啊,糖葫芦不是那味道的,那滋味好吃着呢……」
苏长卿絮絮叨叨地追忆着往昔,半晌没听见苏重墨响应自己,他原本慈爱的神色也逐渐变得阴郁。
「你这样不哭不闹地坐在这儿,我还真不习惯。有什么想骂的就直冲我来吧!」
苏长卿猛地发起怒来,吓得屋子里的侍从跪了一地。
「爹,你信不信报应?」忽然,苏重墨轻笑了一声。
苏长卿面色一白,他想到自己这轮回几世所受尽的折磨,以及死后还要永留地狱的痛苦,这一切不知算不算是他逆天违命的报应。
「报应?我信……可我不会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人这一辈子太短,有些事不去争,永远都不会得到。」
「可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怎么争也不可能真正的得到。甚至,你还会为此失去更多。」
苏重墨的回答依旧是不愠不怒,却带了一丝嘲笑的意味,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眼相信报应却不肯停手干坏事的苏长卿,微微摇了摇头。
对于苏长卿来说,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可以这样讽刺讥诮自己!更何况对方以为自己做这么多事到底都是为了谁,又都是为了什么?!
他狠狠地瞪着苏重墨,一双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而那把嘶哑的声音更显得狰狞,「混账!」
苏长卿痛骂了一声,正要从床下下来揪住苏重墨打一顿,但是胃部的剧痛却让他瞬间变了神色,一口血又从口中喷出。
在昏过去之前,苏长卿听到周围焦急杂乱的声音,也看到了御医们拥过来的身影,而他的儿子就站在一旁,一直冷冷地望着自己。
手足想动却丝毫动不了,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了起来,当苏长卿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急又慌。
他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安乐殿中,此处阴霾潮湿,身下的木板床也又硬又冷。
「唔……」干涩的嗓子满是血腥味,苏长卿张开嘴后只能低低地喘息了一声。
苏重墨就在一旁,而福公公等人也恭敬地站在他身边。
「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皇位我继承了。你病成这样,这么大个国家自然不能再交给你乱来。」
苏重墨的言下之意,苏长卿很清楚,自己这是被逼宫退位了,以前上演过的故事再一次上演而已,只不过,这一次故事的主角全然已换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苏长卿在让苏重墨做监国之时已然有所预感,自己这般的暴君就算能够恐吓一时,却不能恐吓一世,一旦自己失势,那么这个儿子就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苏长卿看了看自己被捆绑住的四肢,冷笑道,「那这又算什么?你囚禁为父?」
苏重墨俯下身,替苏长卿捋开了散乱的鬓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算什么?算报应。」
若说以前苏重墨是被林安和魏明之连手欺骗才对自己不孝,苏长卿尤可谅解,可如今,对方却是赤裸裸地表现出对自己这个父亲的憎恨和厌恶,这怎能让苏长卿不心痛难过?
体内未能清除干净的毒素以及长久以来都有隐疾的身体让他更显痛苦寥落。
「老子还没死,你就敢这么对老子?!苏重墨,你这混小子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虽然被关在屋里,可苏长卿并不愿就这么囚禁,他扯着嗓子大声怒骂,没一会儿又气得直喘。
冷宫地处偏僻,但是并非毫无人员来往,福公公见苏长卿整天都咒骂不停,也是怕有人听了私下去传,当即便将这消息回禀给了苏重墨。
朝堂内的人早就希望能换个皇帝了,苏重墨借苏长卿重病之机上位可谓大孚人望。
便如林安所希望的那样,他继位之后立即废除了许多酷戾严苛的刑罚,给了工农商三者更为宽松的环境,亦对百官们做出了广开言路虚心纳谏的姿态。
政务的繁忙让他这些日子都没空去管被囚禁在冷宫的苏长卿,而大家也都隐约知道后宫之中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对他们来说发生的是好事,那么也没人会不知趣地提起。
唯有少数几个忠心苏长卿的老臣向苏重墨有所进谏,不过下场都是被勒令致仕罢了。
苏重墨也渐渐学会了不再仁慈。
听到福公公的回报之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御笔搁了下来。
「我亲自去看看吧。」
苏重墨一进屋就看到了苏长卿在床边使劲挣扎的模样,对方的双手被铁镣紧锁在一起,又被铁链拴在了屋内的梁柱上,使他无法走出这间屋子。
瞥见苏重墨竟然来了,苏长卿立即忘了挣扎,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儿子,用嘶哑到微弱的声音骂道,「逆子!你还敢来!」
「并非我想来,是福公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骂我,叫我来见你。于是,我来了。」
苏重墨缓缓走了上去,叫人过来打开苏长卿手上的镣铐。
周围负责看守苏长卿的侍卫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打开了苏长卿手上的镣铐,如他们所料,苏长卿身上的束缚一旦解开了之后,他便怒气冲冲地走到了苏重墨面前,拎起拳头就想揍对方。
苏重墨抬手拦住了想上前阻止的侍从,镇定地与苏长卿对望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