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教室里的混乱,宋玉章很平静地拉了下自己的小背带,内心不骄不躁,只隐约有些小得意。

他就知道自己招人喜欢。

宋玉章成了整个学堂里最小的孩子,比他大一点的都已经七八岁了。

上学费钱,镇上有钱的都请了老师上门教,来私塾上学的都是中不溜的,家里没多少钱从小孩五岁就开始供,一般都是要七八岁才进学堂。

小樱桃自己虽然大字不识,但生的孩子从小看着就聪明,她想让宋玉章学好,所以早早地便将宋玉章送到学堂来读书。

头两天,宋玉章在学堂里活成了个小明星。

他岁数小,所有同学都将他看作小弟弟,更何况他还生得如此可爱,自然是博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宋玉章对此也是安之若素,同学要给他吃什么,他都拒绝不吃,因为怕自己会显得很馋。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风向似乎就有所不对了。

有位个子很高,十多岁的同学走过他的课桌时,鄙夷地斜了他一眼,表情上来说是眼歪口斜,很是刻意。

宋玉章正在给自己的新毛笔捋毛,没有看到。

这一节课要写大字,夫子教课虽然是一把抓,但对于这些年龄参差不齐的学生倒也是因材施教,各自写各自的字,宋玉章学的时间不长,小手握着毛笔规规矩矩地写夫子要求的“横”和“竖”。

他写得很忘我,因为小樱桃天天同他说要他好好念书,以后考状元。

宋玉章写得满头大汗,写出了两页很齐整的横竖。

写完之后,宋玉章刚放下毛笔,阮夫子便抽了他桌上的纸,将那纸面向教室,大声呵斥道:“瞧瞧你们有些人,学了几年的字了,连个五岁的小孩都不如!”

阮夫子将学生们都痛批了一顿。

其实也未见得宋玉章的字真写得很好,阮夫子就是时不时地要责骂自己的学生,给他们“收收骨头”,以免懈怠,这是他的教育手段,骂完之后,便叫众人重写,放下宋玉章那张纸,阮夫子便施施然地出去过烟瘾去了。

刚教训完学生,将他们吓住,至少能清闲半天,这是阮夫子一贯的经验。

哪知阮夫子出去不久,教室后排便传来了一声轻蔑的嗤语声。

因为说得很轻,只在周围的人中间引起了些许波动。

这波动由远几近,终于是刮到了宋玉章这儿,宋玉章正在拿手帕擦汗,预备要写第三张大字,他右侧七岁的同学便冲他“诶”了一声。

宋玉章扭过脸,扑闪了两下长睫毛。

那同学满脸求知的好奇,“宋玉章,听说你娘是婊-子,是真的吗?”

宋玉章经常听到“婊-子”一词。

马既明爱说。

对于马既明在家里的身份,宋玉章一直都是有些一知半解,他虽然很聪明,但对于世事的理解还很局限。

对于“婊-子”的含义,入学之前,因为宋玉章曾想要“当婊-子”,小樱桃同他有过交流。

小樱桃自己也解释不明白,只告诉宋玉章“婊-子”是不好的。

宋玉章沉吟片刻,为了维护小樱桃,他对那同学道:“不是。”

那同学“哦”了一声,扭头就去跟身后的同学说话。

宋玉章回过脸,发觉教室里的同学不知不觉间已经全都在看着他议论纷纷。

宋玉章兴趣缺缺地扭过脸,迭好了手帕放在口袋里继续写字。

等到放学的时候,小樱桃坐着黄包车来接他。

正值盛夏,小樱桃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旗袍,乳白色的高跟鞋,玻璃丝袜在旗袍岔口若隐若现,她梳了个妇人发髻,乌发团团下一张圆脸蛋笑得很快乐,手里提着一扎点心向宋玉章晃,“宝宝,这儿”

宋玉章走过去牵了她的手。

“上学饿了吧,”小樱桃将他抱在膝头,“妈妈给你买了栗子酥。”

“谢谢妈妈。”

小樱桃探身冲学堂门口那群孩子招了招手,小孩子也冲她招了招手,几个大男孩子却是板着脸一脸不屑。

等黄包车载着母子二人离开之后,那大男孩子很威严地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向众人斩钉截铁地宣布道:“他娘就是婊-子,我娘说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事实就是事实,宋玉章的否认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很快,学堂里的众位同学都一致的肯定了这新同学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少爷,而只是个婊-子养的,他之所以每天打扮得那样漂亮,兴许就是为了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其实除了那几个大孩子外,其余的小孩子也不大懂什么是“婊-子”,只晓得那是骂人的话,而且得是骂得很肮脏的,这样肮脏的话,他们说都不敢说,宋玉章的娘却直接做了,那可实在是太恶心了。

因为宋玉章年纪小,众人并未作出欺负的举动,只是不再理睬他,婊-子生的,不配同他们交朋友。

宋玉章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受到了冷落。

从小到大,宋玉章一直都是受人喜爱的,小樱桃自然是最宠爱他,家里的大师傅还有婆子也喜欢他,就算是马既明,也没有真的打骂过他。

宋玉章心里倒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失了人心。

婊-子当然是不好的事情,他娘做了不好的事,所以这些人就不喜欢他了。

宋玉章不大能理解。

他的性情里有些对人不对事,在他看来,小樱桃就算做了不好的事,他依旧是会替小樱桃隐瞒遮掩,也绝不会去怪小樱桃。

那可是小樱桃啊!

宋玉章暗暗决定,既然他们不理他,那他也不理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