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景桓回头,见般若站在她身后。
昨夜姨姨也讲了般若的身份,知道了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替身”,承担了有关滑族皇室子嗣的所有风险与关注。此时再看她,也难以像之前那样产生嫉妒与比较之意,甚至是……有些微妙的愧疚。
就见般若忽然在他面前深深一拜,又在他未反应过来时站了起来,转身向屋内走去。
“昨日榨的蘑菇酱为殿下留了一些,您可要尝尝?”
琅琊阁-92
卫陵的官员都发现了五皇子的低落,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来时路上欢欣雀跃,到了卫陵却如此萎靡不振?
但五皇子在朝中素无根基,也就只有皇后养子一个身份还算尊贵,但也犯不着他们这些官员时刻捧着,顶多也就是面上过得去就算了,因此也全当不知道,继续做着自己的活计。
从别院归来的景桓每日如游魂般飘荡在卫陵各处,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可是脑中的情绪实在太多。
有时是怨恨占了上风,叫嚣着他要与赤焰军势不两立,要与林殊反目成仇。可下一秒,就会不受控制的想到,那景琰是林殊最好的朋友,他带回来的砗磲还要不要?
国仇家恨啊,几万人的屠杀啊,这时候还管什么砗磲!他们不是在带兵打仗吗,直接战死沙场算了,最好赤焰军全军覆没,也是他们的因果报应!
景桓的设想太多,但是没想到真的会有成真这天。
他身处卫陵,同行的官员也多是自扫门前雪的,等他接到林燮勾结大渝意图谋反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随着悬镜司查实祁王意图谋反的消息一同传来。
“你说什么?”
苦了一张脸的官员也慌张道:“赤焰军谋逆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悬镜司说是祁王主使,这怎么可能呢!”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给我听!”
“就……就是半月前,悬镜司的高阶掌镜使夏冬收到了她夫君的飞鸽传书,他夫君就是赤焰军的前锋大将聂锋,信中说,主帅林燮谋逆,被他无意间撞破,林燮就想杀人灭口,驱他入死地。好在聂锋还留有信鸽,便飞鸽传书回了京城。”
“陛下得知后,派巡防营统领谢玉率军去支援聂锋,当然,同时也是调查。这不,谢玉的八百里加急传回来,说已经查实,林燮谋逆是祁王指使!”
“这不可能!”
景桓的反应与朝中几乎所有大臣的反应差不多,他们都下意识认为这根本不可能。一个接一个的朝臣纷纷求情作保,有身份尊贵的皇室宗亲,有名满天下的文坛宗师……也正是如此反应,让陛下更加震怒。
不过这些,景桓暂时想不到,他只是震惊又费解。
“这怎么可能呢?林燮怎么可能谋反,祁王兄又怎么可能谋逆!父皇他……”
剩下半句话戛然而止,景桓忽然感受到一股骨髓中渗出来的寒意。
父皇当年因为母妃的威胁而灭了滑族,那么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威胁,要灭了赤焰军呢?
这个问题在五日后得到了答案。
父皇得知祁王意图谋逆,查实罪证,命谢玉屠尽七万赤焰军,而祁王,决意……赐死。
景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身上的马,等会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在马背上,而握着缰绳的手抖得厉害。
这是回京的方向,他已经浑浑噩噩地跑了很远,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才忽然清醒过来,也后知后觉的想到许多。
因为姨姨的人手,雪倚虽不会事无巨细的将宫中乃至朝中的一切消息讲给他听,但至少涉及到他身边的人,雪倚总是会说上一句的,以至于他在重华宫中看似不起眼,实则对各路消息掌握的最快,有时就连祁王兄和景琰都比他不得。
这次,聂锋的求救信传回金陵已非一两日,等他得知已经是半月后,姨姨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却没有告诉他。
回想起他当初来卫陵的决定,景桓几乎可以确定……她是提早就知道的。
她知道赤焰军会“通敌”,也知道祁王会“谋逆”,可不管是传信还是见面时,她都没有提起。
原来她说的没错,就算是她,也会骗他。
回京的路上,景桓从没觉得自己是如此惶恐且脆弱,最初得知身世的震惊中,他以为自己的世界已经足够面目全非,结果回过头来发现,那只是一个开始。
温柔耐心的皇长兄已经下狱,只待一杯毒酒;七万赤焰军,还没用他做些什么,就已经尽数绞杀于梅岭;仇人之子,林殊,才16岁的少年林殊,自己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旗开得胜。
一路保重。
琅琊榜-93
景桓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疾驰入京,在宫门口翻身下马,横冲直撞地跪在父皇面前的。
萧选对他差事未完就私自回京的行为骂得狗血喷头,随手抓起个杯子就要砸过去,却在看到与自己八分相似的少年仓惶着抬头,满脸都是茫然无助和糊成一片的眼泪时,稍稍心软。
“朕没工夫骂你”,萧选放下杯子,不耐道,“高湛,让皇后把他带走!问问他,怎么管教的儿子!”
被拉回正阳宫的时候,皇后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或疾言厉色,或温言相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在望着窗外飞过的一只鸟儿时,忽然开口。
“母后,父皇真的会杀皇长兄吗?”
景桓不是她亲生,却也是自八岁那年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皇后对他不说是全然当做生身孩子抚养,但怎么也不能说没有感情。
骂也骂了,劝也劝了,纵使被陛下顺带着骂了几句,面对景桓如此状况,此时她也没了脾气。
“你父皇……他已下了决心。”
那是最狠,最毒的决心。
多年来,皇后看着陛下如何宠爱宸妃与祁王母子,心里总觉得有气,也多有怨怼。可如今看着往日被捧在心间上的人也落得如此下场,纵使是她,也很难生出快意。
“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各个都喜欢祁王。只是景桓,此事再难更改,无论你怎么求情都是无用的。叁日后,陛下会明下谕旨,届时本宫与你父皇说,让你去送祁王最后一程。”
说着,她叹了口气,道:“母后和你能做的,也仅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