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眸光微暗,一句瞬间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李栩怎么什?么都说?”
方?宜不喜欢他这样的姿态,没好气道:“他不说,我就?感觉不到吗?”
两个人并排坐着,她看不清郑淮明的表情,却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你就?不怕我死在这里,变成凶宅?”
明明是一句冷嘲热讽,语气却莫名的低微,感受到郑淮明注视她的眼神,方?宜甚至无法回以直视,只?盯着眼前无底的黑暗。
郑淮明那双深邃如潭水般的眼眸里,总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能将人吸入漩涡。她不想再看,也不敢再看。
方?宜生硬道:“这是疗养的地方?,不知死过多?少人。”
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苗月所剩无几的生命。
郑淮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
余光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撑在膝盖上,指尖微微用力。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之前……过去……的很多?事。”郑淮明吐字有些?轻颤,喉结滚了滚,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得?以继续说下去,“你就?把?我当?成正常的同事,像李栩,像谢佩佩,行?不行??”
方?宜心中泛起一阵微妙的茫然和排斥。如果说,自从除夕夜后,郑淮明若有似无的示弱就?让她感到荒唐,那么他今日几近卑微低顺的哀求,就?更让她无所适从。
说到底,她还是恨他,那种?恨与爱一样深入骨髓,所以她既无法忍受他的阴沉冷淡,也无法接受他的靠近和示好。
“郑淮明,如果你是因为过去的事愧疚,想要弥补我,那没必要。”方?宜不去看他,此刻的内心是如此安静,“那是无法抹去的,可现在我已经走出来了。我过得?很好,不想每见到你一次,就?一次次揭开?我的伤疤。”
她感到身旁的男人在剧烈地颤抖。
“你说做正常的同事,但?他们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搅乱我的生活、质疑我的婚姻,更不会”
“别说了。”郑淮明艰难地打断她,身体不住地前倾,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地没入腹部的衬衣,冷汗浸湿了衣领。她的话如尖刀刺进心脏最深处,残忍地判处了他终生无法更改的死刑。
他甚至惧怕再继续听到更多?,眼神有些?失焦,呼吸急促道,“我明白了,别说了……”
“你真的明白吗?这些?话我早已经说过了。”方?宜有些?不忍,却不想来日继续和他纠缠,她已经决定了要往前走,这股力量推着她狠了狠心说下去,“我已经结婚了,现在、以后,都和你没有关系,请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就?像今天,你自以为对我的那些?好,只?会是负担。”
手语 不爱了,就连示好都成了负担。……
潮湿寒冷的海风夺去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郑淮明的肩膀猛地向着膝盖压下去,杂乱的呼吸声骤然中断,只剩身体?漱漱地发抖。
从方宜的角度看去, 他的下颌紧绷,汗珠顺着脸颊滚下。
她?有些后悔是不是将话说得太重,明明这人?本来就病着。伸出手想扶他一把,最终悬在空中停滞:“你要是疼得厉害, 就去医院吧……”
久久,郑淮明都没有声息,就当?方宜想起身去喊人?时, 他却忽然低声地笑了?。
“负担……”那声音残破沙哑、微不可?闻,笑意中藏着隐隐的哀伤,“你还记得……大三的……”
尖锐的疼痛让郑淮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他吐出几个?字,又被急痛阻断,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手也越陷越深,却固执地想要说下去:“大三……的元旦吗?我在……在南城……”
方宜打断他自虐般的吐息,利落道:“记得。”
那一年元旦,郑淮明跟导师去南城参加一场很重要的学?术比赛。方宜着凉感冒了?,又逢期末考试,只能盖着毯子窝在宿舍里温书, 头痛得昏昏沉沉。
本来还尚且能撑, 可?听到电话里郑淮明的声音, 她?鼻头一酸就开始掉眼泪:“我难受……我……我法国艺术史还没背完……”
“哪里难受?”他明显慌了?神,“我让老周和晓秋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方宜知?道自己?只是简单的风寒发热, 病中连电话看不到都忘记了?,摇头哽咽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校园里到处洋溢着跨年喜庆的氛围,室友都出去玩了?,宿舍里空荡冷清。方宜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的电话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大后天比赛才?能结束。”郑淮明轻声哄道,“你先去睡一会儿,把艺术史的课本发给我,我给你整理笔记,好不好?”
方宜乖乖地应了?,喝了?一包感冒灵爬上床睡觉。
夜里十点半,她?又接到郑淮明的电话,只听他的声音温柔,叫她?下楼,叮嘱道:“穿好外套。”
方宜以为他给自己?点了?药,套上羽绒服,踩着拖鞋就跑下去。
没想到,她?一出宿舍楼,寒冷的空气中,只见郑淮明站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他还背着电脑包,风尘仆仆地对她?笑:“方宜。”
心脏蓦地多跳了?一拍,方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南城到北川,坐火车至少?要六七个?小时……
她?怔怔地走过去,直到被郑淮明温暖地拥在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才?唰地一下子红了?眼眶,紧紧回抱住他:“你怎么回来了??”
郑淮明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贴上她?的额头,眼里的担忧快要溢出来:“有点低烧,还有哪里难受?”
晚上方宜又反反复复地发烧。郑淮明在校门口开了?一个?房间,坐在床边守了?一夜。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但几次朦胧地醒来,都有一只大手安抚地握着她?的手,额头上冰凉的毛巾也从未掉过。
后半夜她?热度才?褪去,一觉沉沉地睡到了?中午。方宜醒来时,床边的人?换成了?闺蜜金晓秋,她?说郑淮明天还没亮就赶最早的一班火车回南城了?。
床头柜上放了?一沓薄薄的稿纸,方宜翻开,上面是他将厚厚一本艺术史整理成了?十几页的笔记。每一个?字都是手写的,还用黄色荧光笔标出了?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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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元旦,年少?时的郑淮明来回坐了?十六个?小时火车,只为陪生病的她?一晚,却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说。
思绪从那纯白的回忆中拉扯回现实。
“为什?么……”郑淮明的脸色有些灰败,眼底是难以掩饰的压抑和隐忍,“现在……就成了?负担?”
十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北川到碧海近千里的车程。手写的密密麻麻的艺术史笔记,电视台千金难买的项目申报表……
明明那时的方宜那么喜悦,抱住他时眼里是亮晶晶的光和爱意。
他只是在用一如当?年她?喜欢的方式,竭尽所能地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