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掩唇轻咳,声音略有嘶哑:“考虑到苗月下周就要手术,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方宜垂下眼帘,嘲讽地弯了?弯嘴角。外?婆鲜活的生命,竟成?了?一句毫无感情的“刺激”,可?她没有资格去插手别?人家庭的选择。
“好,我明白了?。”
她不欲多说,点?点?头,绕过郑淮明向前走去。
擦肩的瞬间,方宜感觉到他后退一步,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她心绪杂乱,脚步没有停留,径直朝电梯走去。
没走几步,只听身后传来沉重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像要把肺腑都咳出来。方宜这?才想到,一周前他还病得严重,刚刚脸色也说不上多好,她连一句寒暄的问候都忘了?说。
脚步微顿,方宜回?头,看见阴沉的走廊尽头,郑淮明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方向,一手撑着墙壁,微微折下腰,随着艰难的咳嗽声颤动。
电梯已?“叮咚”一声到达楼层,门缓缓打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电梯,厚重的铁门合上,也隔绝了?一切门外?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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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苗月父母和医护人员的见证下,签署过同?意书,苗月外?婆身上的管子被一一拆除。不到五分钟后,仪器上的心跳缓缓归于一条直线。
重症监护室里,郑淮明和两位医生穿着隔离服,记录下死?亡时间,颔首默哀。玻璃窗外?,苗月的父母相互搀扶、泣不成?声,方宜举着摄像机的手也微微颤抖。
这?位坚持着带孙女各处求医的老人,最终走在了?心爱的孙女之前。
夜里,方宜去病房看苗月,小女孩坐在窗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抓着方宜的衣摆,天真地仰头问道:“郑医生今天没有来,你能帮我问问他吗?外?婆什么?时候能醒来,什么?时候我能去见她?”
越过苗月瘦小的肩膀,只见中年女人含泪摇了?摇头。方宜强压下内心的酸涩,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下次见到郑医生,你自己问他,好不好?现在你要早点?休息才行,等你做好手术,就能健健康康地见到外?婆了?,她会很高兴的。”
苗月乖巧地点?点?头,护士来为她换了?晚上的药。
待孩子睡下,苗月的母亲将方宜拉出病房,还未说话,眼泪就落下来。她远比实际年龄看着苍老得多,皮肤蜡黄,满是沟壑
椿?日?
。
“我们也是真的没办法”她握住方宜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今晚郑医生没有来,他是不是怪我们做了?这?个决定?”
深夜的走廊,灯光惨白。
“其?实郑医生早就劝过我们,不要瞒着孩子,但我们也怕苗月长大以后怪我们啊……家里真的负担不起了?。”经济和疾病的压力几乎要压断这?个中年女人的脊梁,她微微颤抖着,说着就要往地上跪,“如果瞒不住了?,求求你们,就说她外?婆是自己走的吧!”
方宜心头一紧,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
听这?个意思,郑淮明每晚都会来看苗月,她也不知道他今晚没过来的原因,但从心底猜想他不会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只好用善意的谎言安抚道:“郑医生晚上有临时手术,所以才托我过来的看苗月的。”
“那就好,那就好……”苗月母亲抹去眼泪,感激道,“请你代我们谢谢郑医生,还帮我们找了?便宜的住处,我和孩子他爸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医院了?……”
她欲言又止,目光迟疑地看着方宜,似乎在寻找什么?:“现在……现在也在录像吗?”
“当然没有。”方宜解释,“录像只有在你们同?意的情况下,用摄像机拍摄,不会以其?他形式录制的。”
苗月母亲放心下来,压低声音,有些尴尬地问:“拍摄这?个纪录片,会有钱拿是吗?”
“对?,医院有相关?政策。”方宜并不避讳谈到这?个问题,一一详细地告知补助事项,“但是这?笔补助是一次性的。”
苗月父母补缴的,其?实已?经是补助后的费用。
“之后没有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苗月母亲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显露出哀伤和迷茫,她眉骨清秀、脸型圆润,但连年的操劳让她几乎没有一点?笑容,即使弯了?嘴角,也只剩苦涩。
方宜离开病房,久久无法忘记苗月母亲的样子,那么?疲惫、无助,眼里只剩下对?生活的麻木。她当即给朋友打了?电话,找到一份苗月母亲在附近就能干的零活,这?样即使她在医院照顾孩子,也能有一份收入。
然而,她还未将这?个消息告知。当晚,苗月就突然发病,再?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直到第?二天清晨,苗月才脱离生命危险,被暂时送到监护室观察。
苗月的心脏情况有所恶化,经过多学科专家会诊,原定的手术不得不推迟到年后。苗月父母的脸色也愈发惨淡,一次手术就意味着多一笔费用,再?加上住院费、医药费,即使有补助也是天文数字。
午后,方宜回?病房拿东西,一走进房间,就本能地感到异常。
几秒后,她才察觉到,苗月父母大包小包的行李,全部都消失了?。苗月病床的床头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方宜打开,里面是许多崭新的玩具、图画书,还有一个信封。
信封里塞着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币,甚至还有一元、五毛的硬币
可?以是一千元,可?以是一万元,但不能是五千三百七十八块五毛。
方宜心中警铃大作,立马询问病房里的其?他人,一位老奶奶告诉她,这?对?夫妻大约一个小时以前走的,说是去给孩子买些水果。
买什么?水果,需要两个人背着所有行李去?
一个小时前,大约就是专家会诊结束以后。
窗外?大雪纷飞,方宜伫立原地,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从头到脚,寒冷彻骨。她不得接受一个事实:苗月的父母大概率是抛下这?个孩子跑了?。
她拿出手机,第?一个电话本能地打给了?郑淮明。
一直没有人接听。
方宜果断挂掉,打给了?李栩,告知情况后,又打给了?沈望。然后她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冒着大雪,在医院附近的水果店寻找。
医院周围有不下十家水果店,室外?寒风大作,大雪飘扬,几乎迷了?眼睛。方宜没有打伞,一家、一家地询问、描述,是否有见过一对?夫妻。与其?说是真的相信他们的托词,更像是留有的最后一丝希望……
结果都是否定的。
方宜茫然地走在街头,她没有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一双手冻得通红,雪花落满了?她的长发。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在她身侧停下,车窗下降,露出驾驶座上郑淮明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