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不敢多看,径直走向衣柜,拉开才发现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她是太失望才会忘了,郑淮明大部分衣物早都被他拿到了值班室去。

没有多作休息,她驱车重回?医院。

半个小时?后,方宜站在冷清安静的走廊上,眼前的值班室门?边,挂着“心外科:郑淮明”的名牌。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插钥匙扭开了门?把。

入眼和记忆中很像,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书桌和衣柜。清浅的月光落进窗子,到处干净、整洁,却?几乎没有个人物品,散发着空荡荡的、让人不安的寂静。

桌上摞着一沓病例、几本医学书,关于小猫的一切物品都已经不见了,唯有一件搭在椅背的黑色夹克上,还沾有一两根浅白的猫毛。

努力忘却?郑淮明醒后的一次次回?避,方宜怔怔地将外套抱进怀里,闻到那股最?熟悉的气息,眼眶蓦地湿了。

她环顾四周,缓缓地坐在了郑淮明的床上,又一点、一点地躺了下去。床板很硬、很窄,本来只?是供医生偶尔小憩的,方宜一个清瘦的女孩尚感觉不宽裕。

枕套、床单,一切都是冰凉的。

这?是郑淮明睡过的地方,方宜躺在上面,望着他看过的、漆黑的天花板。隔壁急诊楼夜里灯火长明,有微弱的光影照进来,在黑暗中摇晃。

她吸了吸鼻子,侧过身,轻轻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忽然,昏黑中,似乎白色的边角一闪而过。

只?见床边书桌的侧边贴着什么东西,方宜怔怔地望去,看清的一刹那,心脏像被一双手?生生朝两边扯碎

那是一张照片。

晨光明媚的教?室里,方宜齐肩短发,穿着一件浅粉卫衣,正笑着和郑淮明说什么。她眼里是灿烂的笑意,又饱含一丝独属于少女羞涩的爱恋。

郑淮明坐在她身侧,没有意识到在拍照,不经意地抬起头。

这?是方宜刚回?国时?,曾在郑淮明钱包里看到的那一张合照。短短一年过去,照片已不再光洁,表面的平整上,细看有无数条细小的褶皱延伸开,像被揉捏后努力展开、铺平……

仿佛是无数摩挲时?留下的痕迹,又仿佛是某一次忍痛时?不甚被他一齐抵进了上腹,再懊悔地用尽一切方法复原……

再后来,他可能已经没有力气拿住它,便贴在了桌边

这?个夜夜侧躺时?,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方宜红着眼,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照片,想要将它撕下来。可用力的刹那,照片歪了一下,从指缝中溜走,飘到了地上。

她慌忙爬起来,点亮了桌上的台灯,半跪在地上寻找。

昏暗的光线下,地面影影绰绰,方宜目光在地上搜寻着,蓦地发现床板下胡乱塞着什么东西。

她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拽了出?来

布料柔软,像是床单或被套似的东西。

随着方宜的动作,竟连带着扯出?了好几条。封闭的空气中,霎时?飘出?一股很淡的、怪异的气息,但布料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踉跄着爬起来,打开了大灯。

视线对焦,方宜瞳孔猛地一缩,忽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地上揉乱的布料,是一条条沾满血迹的床单。

上面一团团的血都已经干涸、暗沉,深深浅浅,一大片一大片地洇着。其中有两条床单很新,甚至连拆开的折痕都没有散去,就已经被换了下来。

郑淮明不知道一个人在值班室曾呕了多少次血。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方宜只?觉得腿软,跌坐在粗糙的地面上,手?指发抖,一时?间甚至

????

不敢多看一眼。

到最?后,他大概没法清洗,甚至没有精力掩人耳目地扔去,只?能换上新的,将那一条条染了鲜血的,塞进床底。

方宜蓦地想起,家中两个人冷战时?莫名换上的米白色沙发坐垫。

当时?,她还以为那是郑淮明为了气氛温馨的多此?一举……

呆呆地望着满地狼藉,方宜感到心口被猛然重捶般疼痛,酸涩与懊悔将她全?然淹没,整个人伏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哭,想尖叫,想将胸口直接撕开……

可方宜做不到,情绪的浪潮全?然将神经掀翻,极致的悲哀中,连多呼吸一口氧气都是奢望。

郑淮明到底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隐瞒不断呕血、日日衰败的身体,在她面前强撑出?一副温润强大的模样?

无非是因为日日夜夜自?我折磨,因为坚信她不再爱他、不会为他心疼,甚至可能怕她心生厌烦……

直到这?一刻,方宜心神俱碎,她一直低估了郑淮明的爱

她习惯了他的温柔、照顾,反感他的回?避和强硬,却?忽视了那已经是他荒芜花园中用心头血浇灌出?来,能捧出?的最?后一朵玫瑰。

顾不上取衣服,方宜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往住院部跑去。

冲出?楼门?,凌冽的寒风入怀,她瞬间打了个寒颤。没走出?几步,只?见两个人影在不远处路灯下焦灼徘徊。

两个年近耋耄的老人,老太太坐着轮椅,老头颤颤巍巍地推着,拦下急匆匆的方宜。

“小姑娘……小姑娘,急诊往哪里去!”

“华达受伤的,是不是都送到这?里来了?!”

老人焦急地询问?,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