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点头,“你们都退下吧,我想歇会儿,到了吉时进来喊我。”

丫鬟们鱼贯退下,姜婳坐着那儿没动,双手搁在膝上,无意识的搅动着喜帕,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闭目吸气吐气,心中渐渐放松,到申时,丫鬟进入,帮她带上凤冠,盖上盖头,扶着姜婳去喜堂拜天地。

姜家她在熟悉不过,闭着眼都能走过去,到了喜堂,耳畔都是热闹的喧哗和道贺声,由着喜婆引导,姜婳侧过身子与人拜过天地,高堂,互拜时,她望见燕屼脚下的红色锦靴,她的手紧了紧,听见耳畔传来喜婆的声音,“昏礼成,新郎掀盖头喽……”

入赘和嫁人有些许不同,夫妻拜过天地需一块向亲朋好友敬酒才算礼成。

燕屼接过喜婆托盘中的喜杆,挑起新娘的红盖头,入目是一张端丽冠绝的芙蓉面,螓首蛾眉,唇色朱樱一点,新娘的面容露出,原本嘈杂的大厅只余吸气声,有人喃喃道,“新娘子可真美。”

心里越发的疑惑,沈家那长子莫不真的眼瞎,这样一个美人儿嫁给他,他竟不要,别说嫁了,要他们入赘姜家,天天跪着伺候这样的美人儿,他们都心满意足,这叫燕屼的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燕屼的个子很高,俯视眼前的新娘子,她真的很好看,眼波流转,不经意间便能迷惑人心,他却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心底无半分波动。

喜婆喊道,“敬酒喽。”端来托盘,上面置放两只小巧的青白玉镂空螭纹酒盏,纤纤玉手执起一只小巧酒盏,燕屼也随着她一块端起另外一只茶盏。

因着怕闺女喝酒,姜清禄嘱咐过,白玉酒壶中盛的都是清水。

今日来的宾客中并无沈家和谢家人,姜清禄不算大度,那两家如此欺负婳婳,自然不在宴请的名单上。

姜婳随燕屼一块先给爹娘敬酒,喜婆随后帮着把酒盏里倒满清水,姜婳阻止,取来食案上的酒壶倒上酒水,端着酒盏行到张景林面前,他亦被邀请,坐在主位,姜婳双手执酒盏,泪睫盈盈,软软的道,“这杯酒是敬张老,如若不是张老,我不知此刻姜家会是何等模样。”她的心中一阵酸楚,声音已有些哽咽,“您便如同婳婳的父母,婳婳感激您,早已把您当做亲人,亦愿为您终养天年。”

在场之人俱都眼眶酸楚,他们知道张神医救了姜老爷一命,此刻听闻姜婳此言此语,亦都被感动。

却不清楚,神医在她心底到底是何等的存在,姜婳真心想要为他尽孝。

张景林端着酒盏的手再抖,低垂着头,有泪落在食案上,他低声道,“婳婳……你一定要好好的。”

姜婳软软道,“张老,婳婳敬您。”一饮而尽,入口辛辣,呛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燕屼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见她呛着,迟疑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姜婳转身,醉颜微酡,小声的道,“谢谢。”

张景林一口饮尽杯中酒,望着姜婳,透过她仿佛见到娇憨的女儿穿着红嫁衣盈盈而笑,亭亭玉立,他喃喃道,“婳婳,你要幸福。”声音沙哑暗沉。

敬过父母和张老,姜婳无需再应酬,喜婆奉上红缎,两新人各执红缎一端,送入洞房。

回到喜房,女眷跟随在大红锦被上洒满红枣桂圆花生,又有两童子脱了靴袜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喜婆高喊道,“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求得贵子来,定是如意郎……”

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又等着两位新人喝过合卺酒,新郎被推着出去待客,房中只余几位亲近些的女眷,几人陪着姜婳说了会话儿,见她腮红微醺,知晓方才的酒劲上来,也不好再打扰,依次退出。

等着喜房只余姜婳一眼,她渐渐睁开眸子,双目澄澈,哪儿有半点酒醉的模样。

房中无人,她放松下来,斜斜靠在床柱上,头顶上的凤冠有些重,姜婳起身行至妆奁前,照着铜镜取下凤冠搁置一旁的案上,又唤珍珠端些热水进来,将脸上的妆容一并洗净,这才挥退丫鬟,重新靠在床柱上,不知何时昏沉沉睡去,听见房门响动才蓦地睁开双,就见一双着赤色锦靴的长腿迈了进来。

正是燕屼,他着一身赤红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锦袍,碧玉簪贯发,他的身材伟岸修长,坐在床榻上的姜婳需得仰望他,他走至姜婳面前,低头俯视她,缓缓道,“我先去净房梳洗,劳烦娘子稍等片刻。”

随他进来的还有姜婳房中的几个丫鬟,见状面面相觑,她们是常伺候姑娘的,姑爷才进门,也没带随身伺候的丫鬟,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跟上,姜婳已经说道,“进去伺候姑爷吧。”

燕屼回身,语气冷淡,“不必,我无需任何人伺候。”

丫鬟们面面相觑,姜婳道,“既然姑爷不需要,你们先回房歇下吧。”

等着丫鬟退下,燕屼进到东次间的净房,姜婳起身在房内踱步,犹豫要不要等他出来两人谈一谈。踱到净房门前,正要转身,房门被从里头推开,四目相对,姜婳眸含秋水,娇声说道,“我是来瞧瞧夫,夫君的,可需帮着递衣甚的?”

燕屼道一声不必,赤脚踩在地上的绒毯上,绕着她走回房中,姜婳松口气,跟随在他身后过去内室,见他站在拨步床前,她走过去低声问道,“夫君可要歇息了?”

“好。”燕屼道,转身问她,“可还有别的被褥,我去外间的榻上歇着便好。”

姜婳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露,低眉顺目的说:“夫君,这怕是不好的。”

“嗯?”燕屼嗯了声,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些疑问,“你是想同我歇在一起?”目光逼人,他又岂会看不透她的想法。

姜婳咬唇道,“夫君既不愿意歇在一块,婳婳自不拦着,这便去抱锦被来。”说着转身到竖柜前,柜上搁有剩余锦被,她生的娇小,自然是够不着,搬了个小杌子垫脚都不太够,指尖堪堪碰上锦被。

第25章

燕屼立在她的身后,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 她的发髻已散开, 用红缎将一头黑发松松的束在身后, 发量颇多, 浓密柔顺,他把视线从她的发上移开,移到堪堪够着锦被的玉指上, 那指尖白如嫩笋, 圆圆小巧的甲盖上透着淡淡的粉, 因着举高的手臂, 金丝勾边的嫁衣袖子松松堆在手肘处,皓腕凝霜雪。

她似乎够不着, 站着小杌子上使劲颠了颠脚跟,依旧无用。

“我来吧。”燕屼垂了下眸, 淡声说。不等姜婳回答, 他站在她的伸手,伸长手臂, 轻而易举的将竖柜上方的锦被取下。

姜婳转身从小杌子上跳下,香腮微酡,含娇细语的同他道谢,“谢谢夫君。”

燕屼抱着锦被铺在外间的榻上,姜婳跟随其后, 问他:“姨母的身体如何了?”

这个姨母自然指的是何氏, 何氏半月前就随他下山回家中休养, 今日同他一块接来姜宅,她摔着脑子,许多事分辨不清,只知是燕屼要娶妻,别提多高兴,在宴席上吃茶吃菜后,由着丫鬟送往东园那边,往后她都会住在姜宅,由着府上帮着照顾。

燕屼弯腰,一边铺着被褥一边说:“姨母已无大碍,当初还要多谢娘子求得神医帮着姨母医治,如今府中人也将姨母照顾的很好,我亦无以为报。”

姜婳轻声道,“夫君不必如此多礼,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也请夫君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姨母,夫君不是还要去参加秋闱吗,尽可放心去读书,府中一切有我。”

她对他读书不报希望,几万学子最后不过百人高中,饶是中个举人都异常艰难,何况他不算勤学苦读。她自然也不喜他太过飞黄腾达,避免往后不好相处。她是绝不允许过继,与他成亲不过一时之举,两人无情分,也算拖延之计,她今晚的试探,他的确不喜自己的,这样便好,两人相敬如宾。

这便是姜婳当下的想法。

燕屼铺好被褥,转身望她,眉目间微凉,他道:“多谢娘子,娘子还不去歇着吗?”

“正要去歇着吧。”姜婳盈盈一笑,“夫君贵安。”

语闭,她吹熄外间的烛光,步履轻盈走进内室,两人不过一面屏风之隔,燕屼能从屏风上清楚的望见她的身影,轻微的悉索声传来,屏风上娇小的身影扯开腰间络带,轻褪身上嫁衣,玲珑身段,盈盈一握的腰身,饱满挺翘的胸脯,燕屼蓦地闭上双眼。

姜婳脱掉嫁衣搁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衣架上,吹熄蜡烛,坐在床榻边沿脱去绣鞋,轻轻掀开锦被躺了进去,上头的桂圆红枣花生早已被丫鬟们收拾干净了,她闭眼睡下。

这一室的小夫妻相敬如宾着,姜家高墙外却有一抹修长身影屏息凝视墙内蔓延出来的古树,此人正是沈知言,他已在此站立许久,听着墙内热闹喧哗,靡靡之音,直至此刻万籁俱寂,他终于踉跄着转身朝巷子外而去。

夜深人静,唯有几处的小酒馆还未关门,他蹒跚的进了一家小酒馆,寻着小二要了几罐烧酒,坐在角落仰头痛饮,他本谦谦君子,何曾这样饮酒过,呛声连连,烧酒入口辛辣,呛的眼泪都出来了。

有些事,仿佛一旦错过,真的再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