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石长老念其于苍梧至此,道阻且长,护主有功,特布德施恩,允其以隐仙宫外门弟子之名,居于隐仙宫。”
“以其长于山林,故以‘林’为姓,赐名‘乐凡’,望其放情丘壑,怡然自乐,潜心修性,守分安命。”
“然妖狐林乐凡,以狐妖媚术秽乱清修,放浪形骸,以色惑人……”
“……”
余下的那些罪名又臭又长,无非也就是引诱宫门子弟,结交异端邪魔,最终堕入魔道。
至于与云飞星的恩怨纠缠,自是只字未提,毕竟,也不能坏了这隐仙宫少宫主月白风清的名声不是?
这响起在半空中的洪亮声讨,于此时的林乐凡而言,不过都是耳旁风,他站在空旷寂寥的高台上,茫然四顾,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己当真是好大的排面,不仅动用了这气势磅礴的神殇殿,惊动了一众修士大能,竟还引得隐仙宫上下众多修士严阵以待!
明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皆不费吹灰之力,就足以叫他烟消云散,也不知究竟是缘何如此?
他的双眸扫过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隐仙宫的诸多修士或是眉目淡然,或是面露鄙夷,又或是神色凝重,仿若……如临大敌?
那些恭谨肃穆的大多修为不俗,在隐仙宫内显然也颇有位份,身边跟着不少弟子。
林乐凡想不明白,便也不再费心思考,他抬头看向一览无余的万里晴空,天高云淡,当真是个好天气。
若能以酒会友,借着东风舞二三纸鸢,倒也不失为一番鸢飞鱼跃之乐。
但对他的决狱断刑也已近尾声。
“……隐仙宫外门弟子林乐凡,今堕入魔道,败德辱行,祸乱纲常,毁风败俗,恶稔贯盈!”
“隐仙宫上下难咎其责,虽恫心疾首,亦当清宫除道,以义割恩,高抬明镜。”
“于正午时分,穿心碎丹,除妖诛魔!”
“妖魔林乐凡,你可认罪伏诛?!”
林乐凡尚且还神游天外,那决狱断刑的弟子便再度朗声道:“妖魔林乐凡,你可认罪伏诛?!”
林乐凡这才回过神来,浅笑道:“认。”
他这般坦然认罪,倒叫那问罪的弟子一阵语塞,准备好与之辩驳的腹稿都烂在了肚子里。
好半天才又挤出一句:“你可有不服?”
“无。”
至此,整个偌大的神殇殿空旷寂寥,鸦雀无声。
时间就这么静静的流逝着,林乐凡虽没细听那些断罪之辞,但也听到了“于正午时分,穿心碎丹”,于是他抬头看向当空的艳阳。
这神殇殿的位置极有讲究,正午时分时,金乌恰好正当这圆形的高台中央,天上天下,二日同心。
当微斜的影子消失消失不见,尽数隐没于正下方之时,便至正午时分。
林乐凡本以为云飞星会有片刻的犹豫,哪怕只是一瞬,但他终归是想错了,就像他的确早已不再了解云飞星那样。
伴随着那一刻的到来,面前皎洁的身影翩然而动,几乎是瞬间,林乐凡的眼前便是一白,胸口却是一凉。
随后,滞后的痛楚才缓缓蔓延开来,越来越剧烈。
如此利落的身手,坚定的动作,足可见道心之稳固。
该说,不愧是隐仙宫的少宫主吗?
如此看来,自己这一介卑贱野狐,于他而言,确实早已什么都不再是了。
林乐凡的心脏被云飞星早已出鞘的长剑洞穿,那剑如其人,与云飞星一样寒如冷月,令林乐凡感到冰寒刺骨,疼痛难当。
在他的想象中,总是天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很快结束,自己这般微末的妖狐,合该被一剑毙命,可体内的妖丹让他尚且得以苟延残喘。
于是他便被迫品味着这世上最漫长,也最煎熬的痛苦被挚爱之人亲手诛杀,一剑穿心。
剧烈的痛楚令他就连丧失神智都做不到,他低头看到那柄冰蓝色的剔透长剑贯穿了自己的心脏后,中间竟慢慢的透入了猩红,刺目的血色缓缓的想着持剑之人的方向延伸。
就好像……在吸食自己的血?
而这神殇殿的巨大圆台上,也隐隐泛起了幽蓝的光芒,竟像是起了什么巨大的阵法。
林乐凡懒得去想其中缘由,他这等修为,又怎么参透隐仙宫一众大能的“用心良苦”?
最后的最后,还能有如此盛大的送别宴,作为一只山林野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尽管疼得几近窒息,他却还是缓缓抬头,看向了这个最初,也是最后的人,他心中一厢情愿的亲近之人。
他脸色苍白,费力的勾唇,扯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了口,却仍是气若游丝:“少宫主……对不起……这二百年,我拖累了您……”
“便最后,与您行个方便吧……” 他深琥珀的眼眸澄澈一如初见,深深的凝视面前之人,可眼前一如既往的,只有冰冷的白绸,隔绝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倒也无可厚非。
红色的耳朵因为疼痛下垂,尾巴也本能的垂软在了腿间,僵硬的蜷缩了起来,他的四肢被捆仙锁束缚,却仍旧勉强抬起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五指成爪,猛地重重插入了自己的腹间!
云飞星约莫是有些惊讶的,他唇齿微启,竟似微微发颤,声音艰涩喑哑:“住手……”
鲜血瞬间染红了那只手掌,尖利的五指却残忍的在腹腔里翻搅了起来,片刻后才毫不留情的从狰狞模糊的血肉中拔出,带出几缕飞溅的血液,滴落在地,然后更多的鲜血顺着腹腔大股大股的涌出。
那成爪的收递到云飞星面前,五指摊开,掌心里是一颗混着血肉的黑色妖丹。
穿心碎丹。
这样,便不会脏了他的手了吧?
云飞星一直是那样的风清月皎,白璧无瑕,他又怎么舍得让他沾染上自己肮脏低贱的兽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