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他回答。
秦峥今天事实上,不止今天,他好像一直不停地在对沈苫说“可以”。仿佛对于沈苫的所有无理要求,秦峥都只会说好。
穿着端庄旗袍的沈玉汝终于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小秦也来啦,”她笑眯眯地看向这个在过去一日交往中十分欣赏的孩子,“借一下你身边这个家伙?”
秦峥点了点头。
“我是什么玩具吗?”虽然嘴上还在抱怨,但沈苫起身的动作可是半点也没含糊。
沈玉汝牵着沈苫配合举起的手走到通往二层的楼梯上坐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一层的空间。
年轻帅小伙在女人堆里的欢迎度通常都很高。
秦峥,一个总是用长睫毛敛去眼底神色、永远看起来冷淡而不合群的家伙,这一次,在两人走后,当淹没于一大帮过分热情的阿姨与奶奶的簇拥之下,竟然仍然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点的不虞。
沈苫甚至在秦峥的眼中发现了一种很干净的柔和,那种……让人甚至敢于相信、他此刻心里一定真的很温柔的柔和。
再一次,沈苫想到:只有拥有相似品质的人才能看到他人身上与自己重合的光环,秦峥和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男孩,在某些方面,大约真的很像。
“秦峥告诉了我你名字的寓意。”沈玉汝突然也提到了这个他正在想的人。
沈苫仍然托着下巴望向秦峥,没有回头与外婆对视。
沈玉汝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从小就不喜欢吃甜食,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那么不喜欢吃苦。”
女人的声线很柔软,并没有任何谴责的意思,相对而言,她更像在看着一个挑食的孩子,无奈、惊讶、惋惜,但最终还是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她总是这样体贴。
即使沈苫从来没有计划告知过外婆自己的打算,他心里也清楚,无论自己最后想要做什么,沈玉汝总会谅解。
虽然这次他想做的事着实有些非同寻常,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苫都拿捏不准沈玉汝到底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但听刚才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表述,沈苫忽然察觉到,沈玉汝似乎已经做好了像当年她放沈宁永远离开时一样、目送孩子彻底远去的准备。
或者说,也许人的一生都是在为一场又一场的离别做着准备,而沈玉汝很早就参透了这点:到最后,我们都是一个人。
今日被布达佩斯的阳光暂时染上蜜色的回忆之池漾起层波涟漪,不知何时,沈苫冰冷固执的内心宝盒被再次冲到岸上搁浅。
他忽然忍不住也有些想要叹息。
为仍然一无所知的秦峥,也为深知犹豫无益的自己。
“你妈妈走之前,其实问过我一个问题。”沈玉汝再次开口。
“她问我,熬不下去的时候要怎么办。”
沈苫颤了颤眼皮,回头看去。
这很让人意外。
沈苫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沈宁也会问出这种不确定的问题。
在他注视中的沈玉汝依旧端庄地坐在楼梯上,眼神清明,语调平和,就和多年前她捧着茶杯坐在长阶上等待放学归来的沈嘉映一样,即使外孙如今已经长大成为了沈苫,懂得的人世界的悲欢离合不再比她少太多太多,她仍然还是在足够漫长的人生中积累了沉淀的智慧和通达,能够在告别之前再叮嘱孩子们哪怕一两句被他们忽视的事实。
“她问得有点突然,我一时没想好答案,于是便就着手边的工作告诉她,那就想象自己是在熬制琴弦吧。”
人生苦短,但至少音律悠长。
“会者定离,去者必返。”
意味深长地念完佛教的谶语,沈玉汝转头看向身边仍然年轻的孩子,轻声询问:“但你是不是有了不想离开的人了,嘉映?”
第23章 Ch23 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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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好不容易从女士们的包围圈中脱身而出,秦峥不大自然地抓了抓自己(在心理层面凌乱了不少)的头发,垂下眼皮询问身边刚回来不久的家伙。
方才,沈玉汝过来“借走了”沈苫,但两人应该没聊太久,秦峥只记得,几个回眸之后楼梯那里便只坐着一位笑着向他挥手的沈小姐了。
可沈苫明明向他走来,却又停在人堆之外,事不关己地瞧着秦峥应接不暇的模样,也不救他,就倚在桌边似笑非笑,直到二少爷眯着眼睛做出警告,这人才慢悠悠再度靠近,礼貌又浮夸地向各位“小姐”道过午安,三言两语便牵走了那位被围攻已久的他发誓要“效死至终”的陛下。
“不是什么大事。”沈苫敷衍他。
秦峥扫他一眼:“生活处处是大事。”
沈苫挑眉:“因为我们生活在生活里?”
秦峥点头。
沈苫笑了。
“我们刚才聊到了……我妈妈。”他选择性地坦白道。
沈苫从口袋里摸出沈玉汝刚才送他的旧怀表,打开以后,那里面有两张拼在一起的小小大头照小时候的沈嘉映,与小时候的沈宁。
一个心理学现象:当人们一起大笑时,你总会第一时间看向自己最喜欢的人。而相应的,在一张合照里,你也总会下意识地让视线去追寻自己更在意的那个人。
直到沈苫的指尖落在陌生小女孩的脸上轻轻点了点,秦峥才将目光从那个咧开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的小男孩脸上移开,转而看向与这张照片里的他年纪相仿的、他的妈妈。
沈宁很好看,这并不令人意外,相对于脸庞来说,沈宁的眼睛所占的比例很大,比起一般的孩子更加惹人注目,而比起她长大后的少女肖像,小时候的小沈小姐看起来则要更加天真一点,像位小天使。
但还是不爱笑。
“外婆发现我的钱夹掉了,她好像也知道我的钱夹里一直有沈宁的照片,所以就把这个给我了。这只表是Edwin以前送给她的,现在仍然走得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