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如此。”索尼娅摇了摇头,褐色的眼睛看着她,“他被调离了,职位也一落千丈。”

安娜愣了一下,而后拍手欢呼,“上帝终于惩罚了这个魔鬼!他只是失去了职位,我和库尔特差点因为他的失误丢失性命!”

索尼娅却不以为然,“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容宽恕的罪恶,上帝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安娜眨了眨眼睛,有点不解,“老师?您是指?”

索尼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据说,菲利克斯之所以遭受处罚,原因在于费多尔·冯·赛克特上尉。”

安娜突然理解了索尼娅脸上的微笑。

这位严肃的老师表现出了难得的八卦精神,她显然在好奇她和弗雷德里希以及费多尔这俩兄弟的关系,但她的教养不容许她问出口。

安娜尴尬得要死,挠了挠头,打算装傻充愣糊弄过去,“是吗哈哈哈。”总不能说她上了弟弟又搞了哥哥吧,就算索尼娅是个开明的老师,这种毁三观的八卦也未免太过惊悚。

索尼娅点了点头,又给安娜爆了一个消息:“费多尔·冯·赛克特上尉由于擅自离队,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对一个中国留学生施展救援,这让他的上峰维尔纳感到非常不满。为此,赛克特上尉也遭受了一些严厉的处罚,具体处罚我无从得知。你知道吗?”

安娜张了张嘴,她感到哑口无言,千百种滋味在她心头发酵翻滚,让她百味杂陈。

原来事情不像费多尔所述的那般轻描淡写,为了实施救援,他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但是,她要如何回应这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呢?

她并没有想要和他发展感情的意图。在这个时代,一个中国女孩和一个德国军官,露水情缘就足够了,如果没有这件事,她甚至不打算和费多尔有太多接触。

但如果说人家挟恩图报,想要以此来道德绑架她获得点什么,未免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无法回答索尼娅的问题,只好摇了摇头,低声说:“老师,我很感激赛克特上尉的高尚之举,但我不了解具体情况。”

她确实没有撒谎,关于那件事情的后续,费多尔并没有和她透露任何一点信息,包括他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愚蠢的菲利克斯接受应有的惩罚。

安娜再过天真也不会相信,在这个时代 ? ,一个德国军人会因为让一个中国留学生走丢而接受降职处罚。

感觉欠他的人情又多了一重,真是让人感到苦恼。

知道自己无法从这位学生身上获取什么有用的八卦,索尼娅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把安娜轰了出去。

这件事情一直折磨着安娜的心情,让她明媚开朗的笑容染上了些许阴郁。埃里希发现她最近皱眉的次数变得有点多了,走神的时间也比以往要长。

他疑心是不是那次意外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不无担忧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安娜,请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你现在很安全,你应该向前走,不要回头。”

“向前走,不要回头……”她低声说道。?

071|“我通过费多尔得知”

她希望费多尔能向前走,别回头,能和她一样尽快move ? on,从一种越界的感情中抽身出来。她无法给予他情感上的回应,但她也不忍心伤害这样一个真诚正直的男人。

费多尔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性格看似冷傲疏离,实则内敛阴郁,所以被她吸引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但放任这种不合时宜的情感不断发展,无异于饮鸩止渴,她并不能给他更多什么,同样,他也不能给她更多什么。

那次意外带来的阴影,真的在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吗?或许并没有。

她依然很怕黑暗冰冷的地方,这会让她想起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在山洞里濒死的体验,但德国就是有很多这样的大街小巷,仿佛一年到头都晒不到太阳。

这让她感到苦恼,每次都只能强行说服自己她正身处柏林,而不是人迹罕至的黑森林,不是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在城市里她不会有事,然后硬着头皮穿行而过。

她的梦境,也从美梦变成了噩梦,有时候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时候则感觉身处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梦里的世界同样冷,同样压抑得让人窒息,让人发疯,她似乎不太愿意亲近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却又不得不亲近他以寻求庇护。

她常常会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气,竭力摆脱梦中的窒息感,有时候还会突然捂着脸失声痛哭。

自从她回来以后,江婉徽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每当这时,无论是凌晨几点钟,都要敲开她的房间安抚一番,陪着她度过难过的夜晚,用无声的力量抚慰她的伤痛。

那次操蛋的濒死经历,在她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但她的身边,总是有这么一群人,在用一种无声的力量支持着她继续前进。

为了让她尽快摆脱阴影,江婉徽总是时不时与曹鑫予策划一些有趣的活动和聚餐,用尽各种借口把她拉来参与。

井上惠子也不再反抗她的压迫,居然乖乖地充当了她的补课老师,学业上的问题都能一一细致解答,偶尔也会在老师面前替她掩护一番。

汉娜经常邀请她去别墅做客,总是花费很大的金钱和精力搜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然后都投喂给她,吃不完还要打包带走。

此外,这位贵族夫人还迷上了一项兴趣爱好,就是给安娜变装,把漂亮的女孩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可爱,是她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乐趣。

汉娜对她越好,她越由衷感到一种不安,就像是有一柄剑悬在她脑袋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竭尽全力瞒着的秘密就暴露了,她害怕因此失去一位朋友。

至于弗雷德里希,安娜并没有和他说起这件事,她还让汉娜帮忙隐瞒一番,她不想让一个人平白操一份心。但弗雷德里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总是要叮嘱她经常和他通话。

有一天,弗雷德里希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好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声音有些哽咽,在电话里数次流露出思念的情绪,甚至还提到了想回来见一见她。

安娜吓到了,连忙安抚他,打消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两人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她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弗雷德里希如实回答。

她又问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头的青年扬起嘴角,自嘲一笑。

他低声说:“安娜,是不是我离开的时间有点久,以至于你忘了,我有多了解你?”

她一向很容易忘却,他深爱着她恍若飘雪一般的洒脱和不可捉摸,同样也深深恨着这一点。

“抱歉,我很抱歉,弗雷德里希,我只是很惊讶,你如何知道这件事。”她说。

“不要对我说抱歉,永远不要对我说抱歉。”他说,“这段时间,你的心情很低落,似乎陷入了困境,我能感受到,并且共享着你的痛苦,而更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我对你的痛苦一无所知,同时也毫无解决的办法,只能通过千里之外的声音去揣摩你当下的生活。只有上帝知道,我的心遭受了什么样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