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吓了一跳,怎么能因为自己让主人家把日日要用的书房腾出来?!忙摆手拒绝道:“不,不行,这怎么成!我还是另想法子自找住处为佳。”
“已近年关,此时京中哪有合适的住处?不用多说,就这么决定了!”不顾朱成万般推诿,安鞅拍板决定道。
住处的事安排下来,安鞅眼睛转了一下,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为伯定兄洗尘,今夜就去‘醉月楼’定一席吧,斋芳兄顺道告之一下子显兄他们几个,晚上同去。”
“好。”钱祟满口应道,脸上露出同样的笑容,“我正好带伯定过去给他们介绍。”
“如此甚好。”
被好友拉着告辞出来,朱成犹抱怨道:“斋芳,你怎么能答应了呢,怎么可以让大人为我把书房腾出来,这太不合适了,等等,我一定要去拒绝,情愿跟你挤挤。”
钱祟拉住他,不以为然道:“大人既然这样决定了就算了吧,客随主便嘛,反正兰楚他也不在府上住,一般也用不上。”
“大人不住在府上?”朱成奇道。
“嗯,兰楚是京城人士,尚留住在家中,难得过来一趟。”
“哦……”朱成想想,而后释然。别看安大人已经是个翰林学士,出入宫廷,穿官服挂鱼袋,一本正经的。但算起年纪来,毕竟不过才十四岁,住在父母身边也是应该的。不过就此看来,这位安大人出身必定不是寻常人家,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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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马车在“醉月楼”前停下,朱成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嗅着空中弥漫的脂粉气,有些结巴道:“斋芳,这,这‘醉月楼’是青楼?”
先他一步下来的山东士子何函何子显摇着扇子道:“然也,‘醉月楼’正是太康坊最负盛名的红粉名楼之一,内有解语之花,皆天下难得的佳人,不可不看也。”
最后下来的安鞅眨着眼睛怪笑道:“怎么,伯定兄莫非……从未上过青楼?”
看着朱成面红耳赤的模样,安鞅收住了笑,奇道:“难道是真的?”
朱成越加窘迫,众人对视几眼,哈哈大笑起来。
何函拍着朱成的肩,不住的乐道:“哎呀呀~~~还是个童儿呀~~这可不行,今天一定得给你挑个好的!”
大夏帝传到第三世,帝治开明,民间富裕,已经呈现出盛世的景象。当今天子雅量宽宏,其本身也颇具名士之风,喜管弦丝乐,由上及下,民间好乐之风也大盛。秦楼楚馆在京城极其昌盛,名妓名士名花相得益彰。到建明年间,太康坊中据不完全统计,青楼妓户已经有三百多家。
自古以来才子就跟佳人分不开,本朝文风开放,士人皆以风流自视,狎妓更是寻常雅事,文人诗会,出游,宴乐,聚会统统都离不开这些名妓的影子。
所谓真名士自风流,才子爱花,佳人慕才华,风流韵事人人津津乐道,扭扭捏捏的放不开反倒让人笑话小家子气。朱成也是世家出身,并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没有想到,这年方十四岁的翰林学士大人,第一次为自己接风洗尘就会来这香艳之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众人说笑间,“醉月楼”的妈妈已经得了门口的通报,迎了出来。
头簪精工细致的绢花,腰系洒金的大罗裙,肤白如粉,媚眼迷离,一步三折,腰如水蛇,人未到,香气已经袭来,可见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代艳妓,如今也依旧可说是风韵犹在。
这半老徐娘走近前来一把扯了安翰林的袖子,高声嗔道:“哎哟~~~~该让姑娘们都出来瞧瞧这谁呀~~~~我的状元公子,这都多日子不登我‘醉月楼’的门了?可怜姑娘们眼都望穿了,真正是个小没良心的~~!”
鲜红的蔻丹长指,粉白的手,印在少年金线锦绣的黑色华服上,当真治艳得紧,仿佛一下子从严寒的冬日跳到了百花盛放的春季了。
披着火红狐皮大氅的少年从黑色的大袖中伸出一只手指细长的手来,手中轻捏着一把小小的檀香木扇,轻轻一挑妈妈的下巴,笑道:“媚娘你今儿这眼力可就差了,今儿的主客可不是我,不必这么卖力奉承。”
胡妈妈横了安鞅一眼,继而笑折了腰:“听听,这说的什么话~~~状元公子呀,您这嘴皮子姑娘们喜欢,媚娘老了可经不起您这调侃。”说着描得影沉沉的大眼已经朝旁边扫来,钱公子何公子的招呼了一圈,看见朱成时,眼睛夸张的一亮,裙角一摆,人已经攀住了朱成一只手,口中啧啧道:“这是谁家公子?好俊的模样!”
朱成没来得及躲开,只感觉到一具温热丰满的人体贴在自己身上直发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脸不自禁热了起来。
安鞅哈哈一笑:“这是刚到京城的荆楚朱大才子,正是今儿主客。媚娘,你就这么把我们撂在门口不成?”
媚娘紧拉着朱成的胳膊,向安鞅微昂起下巴,故意满不是滋味的怨声道:“媚娘可不敢,敢不让状元公子进门,我这把老骨头非被姑娘们活拆了不可,就怕公子您贵人事忙,连‘醉月楼’的大门朝哪开都忘了~~~”说着,人已经拽着朱成往‘醉月楼’走去。
安鞅的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微微带笑道:“今儿是文青姑娘的场,人来得不少吧?”
“正是。”胡媚娘脸僵了一下,赶忙笑道,只是这笑就不那么自然了。
这么一行人刚进‘醉月楼’大堂,眼光“唰”的一下都扫了过来。
“安公子……”
“是安公子……”
“兰楚公子来了……”
四处都是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还有人“蹬蹬蹬”的往楼上跑,往后院跑,就是那些来寻欢的欢客们也都是一脸惊喜与仰慕的表情,空气顿时沸腾了起来。
安鞅微微一笑,满堂都亮闪了起来,看得朱成是瞠目结舌。这小小年纪的状元郎,看样子还真是万花丛中的风流人物。
其中也有不少目光落在朱成身上,尤其是那些姑娘们,俱都眼前一亮,已经在开始小声打听这位从未在京城社交场上出现过的俊俏公子是谁了。
胡媚娘仿佛有些不舍的松开了朱成,腻声道:“文青姑娘待会就出来了,公子是先坐大堂稍等,还是这就去包厢?”
安鞅扇子一击掌:“坐大堂吧。”
众人在大堂正中的一张圆桌上坐下,胡媚娘自去招呼几个姑娘来倒酒。
朱成摆脱了那位妈妈扑鼻而来香气,理了理儒衫袖子,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
见好友这番情景,钱祟暗笑着拉了他坐在身旁,轻声笑道:“无需拘束,我们这位安大人可是秦楼楚馆中出名的人物,从来待客都是一定要来太康坊的。千金难买兰楚曲,为求他一曲,太康坊数百妓家是钱也不要的。”
听钱祟毫不避讳的当面议论自己,安鞅眉眼一挑,众人哄笑起来。朱成边听好友细说,边打量着这位安大人,神色掩不住的惊讶。
原来这位安公子善策论,眼光敏锐,文章厚重,远见卓识,圣上喜之钦点为状元。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于要大感抒怀的诗词之道却是不擅长,偏偏又能做得好曲,现下流行的‘长相思’‘天净沙’‘沉醉东风’等都是出自他的手笔。通常好诗好词好曲得其一就能捧出一个名角,所以那些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人人念着想要状元郎为自己写一曲。这秦楼楚馆中不成文的规矩,于此等人才,走进哪家青楼都是不收钱的。
钱祟正说着,姑娘们已经来,一人身边挨着一个坐下,席面上顿时花红柳绿,莺声燕语,热闹起来。看样子还跟钱祟等人甚熟,一句句钱公子何少爷的,一人拉着一个,亲热的调笑起来,众人都顾不上朱成了。
朱成虽然也出身世家,也深谙魏晋之风,但因为家境,这种欢场,他还真是初客,不免有些手足无措。青楼的姑娘眼睛最是毒,如何看不出来?当下眼波流转,人吃吃笑起来,屈身款款一福:“奴家柳依依,见过公子。”侬软的声音,青碧色的长裙高高的束在腰上,外套织锦短襦,衬得腰细若柳,裙摆拖得极长,让朱成想起一句诗:裙拖六幅湘江水……
“奴家为公子请酒。”一双洁白如葱似的手捧着一杯酒凑到他跟前来,娇嫩的长指托着青瓷,杯中的美酒也是一色的碧绿清澄,娥眉淡扫,江南女子灵秀妩媚的风情,顾盼间说不尽的脉脉情思,真是人如其名,杨柳依依。
朱成低头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酒,淡淡一笑,柳依依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原不是个不堪的迂腐书生,极短的时间内便收起了青涩的尴尬,神态自若,显出风流人才来,气度立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