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瞥见一道轮廓冷冽的身影。

也感受到那?道自上而下,窥伺着她的偏执目光,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都仿佛能将她攫获住,后脊梁骨顷刻发麻,心跳也漏了?几?拍。

她颦了?下眉,及时将视线收回。

没再看向那?里,往搭好的外景处走去。

-

镜头拉向远景。

一辆漆黑的福特牌老爷车,于朦胧的月色下,停在了?兆公馆的廊柱外,穿长?衫的管家?恭敬地从右侧拉开车门,鹿兆春的拐杖先拄在了?地面,脸色稍显阴沉,从车里出来后,冷冷地对着身后的妙龄女子说:“赶紧滚出来。”

玉茗刚从监狱里被接出来,又和鹿兆春并肩坐了?一路的轿车,心底的那?点儿胆怯和畏惧,不知?在哪一刻伊始,蝶变成了?不甘和叛逆。

她迟迟没有动,还是在鹿兆春烦闷地用拐杖敲了?敲车门后,才弯着腰身,从车里走了?下来。

赵夫人和如夫人听见动静后,也都从公馆主厅里走出,来到了?室外。

如夫人观察着鹿兆春的表情?,先开了?口:“老爷累了?吧,我先伺候您洗漱,您看二小姐也满身风尘,蛮狼狈的,不妨”

鹿兆春将二姨太的话当成耳旁风,目光冷沉地逼视着玉茗,问?道:“都到现在了?,你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跟我讲吗?”

“没什么好讲的。”玉茗梗着脖子,也刻意忽视着二姨太抛来的让她服软的眼?色,但她不敢迎上赵夫人关切的目光。

鹿兆春冷笑一声,眼?角微微眯起,握住沉香木拐杖的力度也重?了?几?分?,催促道:“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我说过了?。”玉茗直视着他,坚持道,“没有什么好跟你解释的。”

话音刚落,鹿兆春怒火攻心,脸色也变得青红,扬起那?根昂贵的拐杖,就要朝玉茗绷得直直的腰背打去,幸而吴管事及时拦住了?他,赵夫人吓得几?乎晕厥,等被丫鬟唤醒,已然神智不清,嘴里喃喃地唤着故去长?女家?淑的名字。

如夫人也罕见地慌了?神。

玉茗毕竟是个身体娇弱的小姑娘,老爷气归气,怎么能下这么大地手打她?

她最近的表现是逆反了?些,脾气也执拗地很,无论怎么劝,还是要往下堕落,如夫人也怒其不争,却也同情?她的遭遇。

玉茗在学校里遭女同学的嫉妒,被抖搂出了?过往的经历,在得知?她做过小先生?后,玉茗新经营的交际圈,也就断了?,这对于任何?年轻女孩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

如夫人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在一夜之间,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指摘玉茗。

眼?见着吴管事就要拦不住鹿兆春,如夫人急声道:“老爷,您是要将二小姐打死吗?”

鹿兆春顿住了?脚步。

如夫人赶忙走过去,抬起胳膊,想将他手里的拐杖夺走,又劝道:“现在环境这么紧张,您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群狼环伺的,您如果?将二小姐打死了?,或者打残了?,必然会有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您万不可因小失大。”

鹿兆春撂下拐杖,蔑笑道:“呵,确实,为了她这么个不要脸面的东西,不值当。”

玉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刚站起身,就被鹿兆春钳住下巴,迫着那?张质声又问:“你还不认错吗?”

“我认什么错?”玉茗同他对视的眼?神里,忽地多了?抹恨意。

鹿兆春眸光逼人:“我供你读书?,吃穿住行都给你用最顶尖的,你自甘堕落,去舞厅跟男人调情?,还差点被警察抓起来。”

“我认什么错?”玉茗的眼?眶盈出了?泪意,唇瓣有些哆嗦,却仍然是那?句话。

鹿兆春蓦地捏紧她的下巴,像要将那?里的骨头捏碎:“你竟然还敢跟我顶嘴,你觉得你很有理吗?”

玉茗忍强着下巴的剧痛,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如果?认错,也不该是我认错,而是把我逼上这条绝路上的人的错。”

“是认为被迫走上这条绝路的女人,都天生?下贱的那?些人的错,我究竟又错在哪里?”

“你……”

“要错,也是错在你这样的男人身上!”

“把自己伪装的光明?伟岸,专做些自以为是的,劝妓从良的,所谓的好事!”

“是谁把我逼上的这条绝路?玉茗的语气越来越高亢,字字句句都咄咄逼人。

她眼?眶泛红,盯着鹿兆春那?张冷沉的脸,又问?:我又该怪谁?我又该让谁认错!”

鹿兆春因而狠狠地打了?玉茗一个巴掌,郑闯也在这时喊了?Cut,他不愿让镜头过多地展现出玉茗被养父施予暴力的场面,只要观众理解能发生?了?什么即可,不需要很详细地拍出来。

可这场戏虽然结束了?。

尹棘却久久都未出戏,她感觉胸腔有股难以消受的憋闷感,等远离被工作人员围簇的外景,她抬起手,无助地掩住妆容精致的脸,泪腺也格外酸胀,努力抑制着眼?泪,还是没有从那?种压抑的情?绪里缓解过来。

反观梁燕回呢,他在戏里的盛怒让她心生?畏惧,在外翻云覆雨,手腕狠辣,在兆公馆这个后宅里,更是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但只要导演喊了?Cut,那?些凛冽的气场顷刻烟消云散,可就算他刚才的愤怒,全是靠技巧演出来的,也不可能一点肝火都没动吧?

到底是功力深厚的顶尖演员,从业也近三十年了?,入戏快,出戏也快。

她什么时候才能练就这种功夫呢?

到现在,算上电影,她也演过三部戏了?,每部作品结束后,她都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角色慢慢地从身体内流走。

尹棘并不能仅是将身体当做盛放不同灵魂的容器,她演戏时,通常要将一部分?的自我毁消掉,甚至将大脑当成一块海绵,完完全全地浸泡到角色的灵魂中。

她低着眉眼?,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