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学生又抖搂出另一张报纸。
《晶报》的一个板块,追踪过玉茗和?刘妈妈闹翻后?的一些八卦,她语调又变尖了几分,问?道:“你原来,竟然做过妓女的吗?”
女学生分明比玉茗矮半头。
却梗着脖子,以?一种凝视的姿态看?着玉茗。
而玉茗却不敢直视这个比她矮小的同龄少女,她好想逃离这里,但围簇她看?的女生们发出的齐刷刷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带着锈腥味的铁锤般,将她凿在了地面。
-“好脏啊,我还坐过她坐过的椅子,不会染上什?么花柳病吧?”
-“怪不得招那么多男生喜欢,原来是个窑姐儿啊。”
-“连校服都遮不住那身的狐臊味,这种下贱的女人,怎么好意思进?教会大学读书?的啊?”
-“跟她分到一个班级,可真晦气。”
玉茗的喉咙变得很痛,她感觉有股腥甜的味道就快要涌到了她的嗓子眼,腻乎乎地堵在那里,咽不下,也呕不出。
她低着头,在一众女生的指点声中,艰难地离开了亭廊,而杜学长就站在不远外。
男人的表情透着错愕,甚至夹杂着淡淡的嫌恶,在玉茗朝他这边走?来时,他竟然往后?退了几步,想要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我的小说写完了。”玉茗在距离他三步之遥时,停止了脚步。
她的双眼泛起酸热的刺痛感,但却没有落泪,只是平静地问?道:“你要看?看?吗?”
杜学长轻怔。
显然没料到,都到了这种时候,玉茗还是要问?她小说的事,他唇瓣发颤地问?:“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你…真的…做过妓……”
杜学长似乎觉得将那两个字完整的说出来,都会脏了自己的嘴,再次噤住了声。
玉茗表情未变,那张明艳娇媚的脸蛋,划过一抹夹杂着凄凉的狠绝,厉声又问?:“我再问?你一遍,我写的小说,你还要看?吗?”
杜学长别?过脸,仿佛玉茗是什?么骇人的妖物般,避之不及地说:“不看?了……”
他的话音刚掷地,便听见嚓嚓几下的撕纸声,玉茗竟当他的面,将小说的那几页稿纸尽数撕了个粉碎,她的指甲留蓄得很长,形状圆润又漂亮,因着扯纸的力度过大,将掌心都划出了血痕。
“卡”
“卡”
“卡”
这是谁的声音?
是导演的吗?
怎么连着喊了三次Cut?
听见这个字眼后?。
尹棘方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有些诡异,刚才围簇着她的那些女同学,不知何时,竟都变成了《玉棠宴春》剧组工作人员的面孔,只是他们五官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具体的长相。
直到看?见扮作小玉茗的李玲玲,突兀地出现在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里,尹棘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在做梦,许是因为入戏太深,这些如拉洋片的梦境,也都跟《玉棠宴春》的剧情有关。
人在做梦时,从来都意识不到所?处事件中的开端和?结尾。
而梦里的场务和?工作人员,依旧来去匆匆,无?暇顾及卖报的李玲玲,女孩的面容显露了几分沮丧,及至越过人群,留意到了尹棘,她的眼神?有了光彩,并?小跑着,要往她的方向来。
“姐姐,买份报纸吧。”
尹棘上次就是在梦见李玲玲时,险些被淹死,所?以?对?她的出现有些抵触。
已经意识到是在做梦。
便想赶紧醒来,但仅凭意念,难以?逃不出这个空间。
而且尹棘越是想在梦境里操控周围的环境,或是尝试将李玲玲赶跑,就越觉得四肢沉钝。
甚至连走?动都困难,心脏也因此急速加快,胸口像被搁了块巨石,那样的压迫感就快要超出她的负荷。
情急之下,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则科普假如被困在梦境里醒不来,不妨尝试向后?仰倒。
尹棘心下一横,在李玲玲接近她时,边抑制着窦生的恐惧,边阖上了双眼,毫不犹豫地将身体向后?仰,宛若坠进?了无?尽的漩涡,后?脑勺并?没有传来在现实会发生的疼痛感。
她的视角仿佛脱离了肉身的限制。
能看?见穿着一袭黛蓝色袄裙的自己,正朝着陌生的空间不断下坠,两只麻花辫也随着坠落的风力扬到了颊边,但因为失重和?眩晕感过于强烈,她再度闭上了双眼。
置身的场景终于改变。
不再是玉茗被拆穿娼门过往的圣约翰大学,而是一间泛着股霉味的牢房,虽然四处被铁栅栏围着,但环境却明显比江苏2号女子监狱好得多。
可这个场景,前几天刚在现实世界里搭完,还没有拍摄过。
玉茗被同学揭露出做过妓女的事后?,圣约翰大学校方怕风评会受到影响,便想让她退学,尽管凭借鹿兆春的权势,使些手段,便可以?让她继续在这里读书?。
但为了玉茗着想,他和?赵夫人商议,不如送她去南京读书?,他在那边也有私宅,再安排仆妇和?司机照拂,周末还可以?坐火车回上海。
但玉茗却因那件事意志消沉,终日和?相熟的纨绔子弟泡舞厅。
那几个男人,还因她得罪了某位军阀的小儿子,跟对?方打了场群架后?,砸坏了里面的很多桌椅,玉茗也因此被警员抓走?,第二次进?了监狱。
栅栏外,突然传出一道由远及近的笃笃声响,每一下,都宛若敲在了她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