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刷筒旁,躺着《玉棠宴春》的剧本,里面夹着一页A4纸,上面写满了文字。
是她透过原著的一些片段,整理?出的关于丁玉茗的身世信息,梁燕回曾对学生说过,要?想把握一个角色,首先就要?研究她的命运脉络,并搞清楚影响她命运的关键节点。
尹棘的记录如下
丁玉茗,民?国二年(1913年)生人。
姑苏本籍,出生于丁家巷。
幼年未缠足,生母精明强干,但早丧。
生父原为?当地小有名?气的乾旦。
熟读诗书,也颇有写戏文的才华,但性格温糯,嗓子在倒仓期间变得粗重,唱功就此作废,再也扮不了台上的旦角,便在丁玉茗母亲的帮助下,经?营了一家戏班,每年都会在江南各地巡演,再加上定期收些学戏的生员,收入颇丰。
丁玉茗的童年还算幸福。
但毕竟身处乱世,个人的经?历,难免会受到国运的影响,她的安稳生活,也因清朝太后的去世,被彻底打破。
那是1908年,清政府的实际统治者慈禧去世,举国禁戏,戏班在母亲去世后,也早就经?营失当,入不敷出。
举家迁到了松江(今上海)后。
丁父的继室和他感情生变,在半年内,就悄悄转移掉了全家仅剩不多的财产,和香港来的商人私奔了。
丁玉茗的父亲因此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还染上了烟霞癖,每天都泡在大烟馆里,抽坏了肺,没过多久,也离开了人世。
还在童年时期,丁玉茗就要?上街卖报,以此维持生计,因着报童工作的机动性,还经?常帮一些大人传递小纸片。
那时候,玉茗还不懂,这?其?实叫做传递情报,那些或是衣冠楚楚,或是穿着平凡的大人也都不算是普通人,而是一些地下党派的成?员。
她只是想多挣些钱,好能?买煤炭过冬。
转瞬便到了豆蔻之龄。
身为?乱世孤女,又长了张美丽的脸蛋,难免不会被歹人盯上。
在十二岁那年,玉茗被某个堂子的刘妈妈诱骗进了法租界,对方说着要?收她做养女,还要?请先生教她读书,继续培养她的戏曲天赋,实际却想将她培养成?取悦男人的“书寓先生”
过了几年,当刘妈妈开始待价而沽,准备以天价售出她的“破瓜权”后,玉茗才悲愤地惊觉,一直以来,她最为?信任敬重的养母,竟然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老鸨,她早就误入了娼门?。
玉茗得知真?相后。
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默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她凭借在风月场上的优势,结实了许多在上海滩颇有权势的恩客。
十七岁那年,她在一名青年律师的帮助下,正式和刘妈妈对簿公堂。
但刘妈妈有帮派背景,闹上法庭后,也只是被罚了些款。
玉茗未得自由,也拿不出天价的赎金。
彻底和刘妈妈撕破了脸。
刘妈妈培养了那么?多的少女,就出了玉茗这?一个摇钱树,当然不肯将她轻易放过。
眼见着玉茗又搭上了个国外?的洋大班,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生怕哪位贵客某天大手一挥,帮她赎了身,再将她娶回去做姨太太,彻底从野鸡变为?了凤凰。
也就是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玉茗在和洋大班私下接触时,对方因为?过度饮酒,突发心脏病,当场猝死。
故事也来到今天要?拍的这?场戏的时间节点,1931年,玉茗被刘妈妈污蔑杀害了洋大班,被押入了租界的江苏2号监狱
民?国初年的一场大火,烧坏了老城区弄堂里的许多堂子,就连四马路和宝善街那里的高档妓坊,都受了影响,再后来,公共租界开始禁娼,玉茗和刘妈妈也搬到了法租界。
为?了将她培养成?让男人趋之若鹜的小先生,玉茗每每出门?时,刘妈妈都要?花钱雇轿,还要?请堂子里的哑巴龟奴来给她垫背,为?的就是不让那双精致的绣鞋沾上灰,身上穿的旗袍,也要?红帮裁缝来制,搞得玉茗像什么?大户出身的娇小姐。
虽然做着皮肉生意,刘妈妈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多次告诫玉茗,不要?同南京路那一带的野鸡同流合污。
将来她可是要?让她接待贵客的。
玉茗每每听着她的告诫,只冷阴阴地勾起唇角,从不说话,她觉得刘妈妈当真?是可笑,连做妓女,都要?分成?三六九等。
入夜后的江苏2号监狱,静谧得有些诡异,隔壁女犯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有老鼠在草褥下嘶嘶地穿梭,又钻进某个墙洞,不见了。
玉茗坐在窄小的床边,抬起头,望向灰泥墙顶端的那扇栅窗,却窥不见半阙的月光,犯人是不配点灯的,囚室里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她感觉身体的每处关节都很?痒,却又捉不到痛点。
回南天的上海,哪里都泛着股湿霉的味道,惹人心头发闷,被褥都是破旧的,想必每一处的布料纤维,都遍及着螨虫。
她和同室的小梅,被监狱里的毒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刚开始瞧着还好,只是有些泛红,没过多久,那几个包就肿得老高,宛若膨胀起来的红色定胜糕。
玉茗被刘妈妈豢养的那身娇嫩皮肤也变得干索无光,不仅被蚊子折磨,还在被跳蚤骚扰,忍不住了,去挠一挠,皮屑就像芝麻粒般簌簌地掉。
到了夜半,小梅和玉茗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那边哀哀地唤道:“好姐姐,你帮我挠挠腿吧,我怕我下手没轻重,再挠破了。”
“不能?再挠了。”玉茗叹了口气,看向小梅的床,说道,“你忍忍,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总想去搔痒。”
“这?样下去,身上就没一块好皮了,我身上还藏着枚珍珠耳环,明天问问狱卒,看看能?不能?让他搞来些止痒的药水。”
小梅点了点头,将那双因为?缠足,而变得畸形的脚,缩进了被子里,又讷讷地问:“玉姐姐,我的书也没背下来,明天监狱又要?考校了,该怎么?办啊?”
“唉,我从小就不识字,不像玉姐姐你,读过那么?多的书,怎么?现在进监狱还要?跟上私塾一样,不仅要?学写汉字,还要?学洋文和算数,我这?么?笨,真?的不想学那么?多东西啊。”
“明天我早点儿叫你醒。”玉茗宽慰她道,“先把简单的背下来,免得被管教又罚粗活。”
小梅点了点头,笑意吟吟地说:“玉姐姐你真?好,我姐姐还在世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对我。”
小梅比玉茗小三岁,脸形偏圆钝,模样很?显幼态,虽然其?貌不扬,但笑起来很?甜美,和她分到一个牢房后,也让玉茗想起当年被刘妈妈调养过的那几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