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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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琅站在门帘处,珠帘的阴影印在脸上有一瞬显得他的神情有些斑驳阴郁,但等薛温书再仔细看去时,却见薛琅已经移开了脸。仿佛没看见薛温书先前的举止般,他只淡淡对着常菁开口:“常菁,你出来。”

常菁看了一眼薛温书,那一瞬的眼神里有着薛温书看不懂的厚重与深意,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跟着薛琅出去了。

往日里总是缓步慢行的薛琅此刻倒不自觉地跨大了步子,常菁的视线落在薛琅的后背,停在薛琅快步行走时有些高低不平的肩膀处:薛琅右脚受过伤,平日里不显,但步伐迈得急了便显出了几分跛足与不稳,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薛琅骤然停住步子转过了身,常菁便也适时地低下了头。常菁如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般沉默着等着薛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听见薛琅很平静地开口叫他的名字:“常菁。”

常菁一动不动沉默着,只眼睫轻微颤动了一瞬。

薛琅的手压在带着凉意的墙上,语气似乎也因之染上了森森的寒意。他很冷静地吩咐常菁:“那个拓栾……你处理掉。扒了面皮扔到那边的山里埋起来。”

常菁低垂着眼:“是,大公子。”

薛琅甩袖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脸,他半张脸掩在半斜的日影下,开口时有一瞬似魍魉之语:“叫赤伶去观刑,也让他闭住嘴、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回薛琅转过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常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沉默着转身往回走。他视线平视前方,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过刀柄凹凸不平的花纹。

偶尔有路过的仆人看见他时侧过身恭敬地垂下头,待常菁走过后才又行动起来:这府中除了薛温书,人人都知道他是大公子身边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只有薛温书……

常菁走回薛温书的房中,掀开帘子之前先是听到了薛温书的笑声。珠帘被噼啪撩开后,常菁便看见薛温书正趴在绒毯上用珠玉饰品讨好似的哄着跪坐在他身边的两个男娼。

常菁的视线毫无波澜地扫过两个神态各异的娼妓:赤伶贪婪的视线黏在洒满了绒毯的珠玉宝石上,却犹豫着不敢拿。拓栾则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捻起一两块玉石又轻轻丢开。

薛温书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了一眼常菁又掩饰似的极为明显地扭过了脸。他好似有些心虚,再同拓栾说话时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常菁沉默着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薛温书没能忍住转过脸又看向了他。薛温书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好奇和试探:“常菁,哥哥叫你出去做什么了呀?”

常菁抬起眼,他走到薛温书身边蹲下身,伸出手将被薛温书丢在绒毯上的珠玉金银一一捡起放回了木匣中。这之后他才在薛温书惴惴不安的视线中缓缓开口:“大公子有话要同拓栾和赤伶说。”

薛温书有些不安:“说什么?”

常菁又不说话了,薛温书撇了撇嘴:“好吧,说完了早些回来。”他停顿了一瞬掩饰似的咳了一下,“你告诉哥哥,我还挺喜欢他们的。”

薛温书好似忘记了常菁将他和薛三娘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却要常菁帮他对薛琅说他轻而易举就会被识破的谎言。常菁古井无波的心有一瞬像装了水的酒壶一般为薛温书的蠢笨而晃荡了一下,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最终也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站起了身。

常菁的视线略过拓栾与赤伶,他平静地开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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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菁将拓栾和赤伶带走后,薛温书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人回来。晚间薛温书用了晚膳,被仆人哄着玩了一阵后便收拾着要睡了。上床前他又翻箱倒柜翻出自己的木匣子,从中挑挑拣拣选出几样首饰分成两份:一份给拓栾,一份给赤伶。

这之后薛温书才赤着脚跑回床上。服侍的仆人半跪在地上替薛温书擦脚,薛温书将足心在锦帕上蹭了几下便把脚缩了回去,他弯着腰半个脑袋伸出床铺凑近了仆人:“拓栾和赤伶还没回来吗?”

在听到否定的答案后,薛温书“唔”了一声缩回了床铺里。他有些疑惑,但想到自己亲近拓栾应该是薛琅想要看到的结果便又安心地躺了下来。薛温书甚至有些轻快地想到:或许薛琅叫走两人是为了赏赐他们……或许他很快就可以向薛琅提起将两人送走的事情。

薛温书心中怀着这样美好的希冀闭着眼睡去了,他的脸蹭在柔软的锦被中睡得很沉,但薛温书半梦半醒之间总是听见低低的、若有若无的细弱哭泣声,等薛温书被这声音吵得不得不朦朦胧胧睁开眼时才发现蜷缩在床榻边阴影一般发着抖抽泣的赤伶。

薛温书吃了一惊,他撑着身子半坐起身:“赤伶,你怎么了?你怎么在发抖?”

赤伶在昏暗的环境中抬起脸,他身子克制不住颤抖着,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孱弱又破碎:“奴、奴有些冷……”

薛温书掀开被子放出一条缝隙:“快,到床上来睡吧,别着凉了。”

赤伶发着抖摸着锦被爬上了床,他缩进了床铺中被薛温书被窝里的暖气罩住了。薛温书哄孩子般用手轻轻拍了拍赤伶的脊背:“你好些了吗?拓栾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拓栾、拓栾……”

拓栾被剥去面皮后满脸红肉的画面像附骨之疽般在赤伶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更让赤伶害怕的是拓栾死前不顾一切疯子一般的胡言乱语:“兄弟媾和、禽兽不如!这天下再没有比你薛氏更肮脏龌龊的淫窟!”

拓栾死前眼神石头一般怨毒,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叫,反倒是赤伶尖叫着捂着自己的耳朵,生怕拓栾说出口的话也会害死自己: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如拓栾聪明!拓栾会死,他也一定会死!

……但赤伶终究没有死,他听见那位高高在上的薛大少爷对待虫子般厌恶地警告他:“闭上嘴,也认清楚你的身份。”

赤伶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他闭了闭眼说出了早就被编好的谎话,“拓栾走了……拓栾说他想要离开,大公子便给了他身契放他离开了。”

薛温书很是惊讶:“真的吗?”他又有些疑惑,“那你呢?你怎么不走?”

赤伶受惊似的紧紧搂抱住了薛温书:“奴、奴不想走!奴想留在公子身边!”

薛温书被赤伶的力气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他更惊讶赤伶居然不想离开。他的手按在赤伶的手臂上有些着急地开口:“为什么呀?你是怕没有银钱吗?我会给你的。”

赤伶呜咽着,泪水狼狈地沾在了薛温书胸口的衣襟上:“奴不想走!奴、奴无处可去,公子收留奴吧,奴什么都能做的、奴什么都愿意做!”

薛温书还有许多话想说,也想再劝劝赤伶,但赤伶哭得实在可怜,薛温书只好丧气地用手擦了擦赤伶泪湿的面颊:“好吧……你不要哭了,我不会赶你走的。”

赤伶哭得像孩子一样,薛温书搂着赤伶侧躺在床上,笨拙地用手轻轻拍赤伶的脊背:“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是拓栾走了,你一个人害怕吗?”薛温书想起拓栾的模样,他安慰赤伶,“你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我也会给你银钱放你走的。”

赤伶缩在薛温书的怀中发着抖,薛温书哄着哄着声音越来越低,反倒把自己哄睡着了。

在薛温书的声音停下来后,赤伶身子抖了一下更加不安,他分明比薛温书的身形更高大,却缩着身子把自己紧紧挤进了薛温书的怀抱里,拉着薛温书的胳膊裹住了自己。这之后他才身子一抽一抽地逐渐安静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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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薛温书醒来时赤伶还紧紧将自己的身子蜷缩着挤在他怀中,薛温书有些茫然地躺了一会儿才忆起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

薛温书低下头去看赤伶的脸。平日里同他说话的总是拓栾,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赤伶的模样。此刻赤伶的眉眼微微皱着,密而长的眼睫很不安地偶尔轻颤几下,在眼下打出一片蝶翼般的扇形阴影。但不论从什么角度去看,这都是一张带着无边艳色的美人面。

薛温书有些不自在地轻手轻脚想要把赤伶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移开,但赤伶打了个寒颤般立即睁开了眼,眼中短暂的混沌后倏地变得清醒。薛温书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赤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黑的眼瞳像是悬着两点鬼火,除此之外面上唯二有颜色的便是艳红的唇,反倒称得他面色更加苍白。他轻声开口:“奴服侍公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