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十一年前在父亲抽屉里翻出的那本杂志,其中被撕剩的两页残片上,直到此刻她都清楚地记得,有“黄小姐”和“绘画艺术”这几个字。
也正是因为看见了“绘画艺术”这四个字,她做出了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决定:她要不惜一切去念一个艺术类的高中。
哪怕以她当时的成绩,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入桐州市重点。
那天晚上是她十四岁以来第一次和父亲争吵。
父亲痛心疾首地问她:“你辛辛苦苦读书读到现在,就为了去考一个学画画的艺高?”
“对。我想画画,我喜欢画画。”
“你可以用业余时间去画,为什么要浪费高中三年?”父亲震惊地瞪着双眼,“你知不知道,念了这种学校,你就没有机会上最好的大学了!”
林隐眼眶充着泪,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在父亲心里始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她知道父亲不求别的,只希望她能考上一所一流的大学。
而以她的成绩,明明可以考进市重点,现在却要屈尊去念一个私立的艺高,这对父亲来说,几乎等同于背叛。
可她还是倔强地仰起头,一字一顿:“我,要,学,画,画。”
“为什么!”
林隐沉默着不回答,僵持了十几秒钟,忽然大步走进父亲的卧室,从他床头柜里翻出了那本名叫《ONE财富》的杂志,又大步走了出来,将杂志举到他面前,问:“为什么这里面有两页纸被撕掉了?是不是和妈妈有关?!”
父亲垂眼看向这本杂志,脸色在一瞬间死灰一片,他一把将它夺过,双手开始粗暴地撕扯。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咬牙切齿用最大的力量绞杀着一本书,仿佛正在对它上刑,仿佛要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它身上。
林隐看着父亲,惊恐地后退了两步,尖叫道:“你干嘛!”
父亲红着眼不说话,只顾将书页撕烂、扯碎,像是要清除什么障碍,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女儿幡然悔悟似的。
“是不是你把妈妈怎么了?!”林隐浑身的汗毛突然竖立起来,但她已经顾不得恐惧了,她扑上前紧紧抓住父亲手里残余的剩本,“你说呀!妈妈去哪里了?”她尖利地叫着,愈发觉得那消失的两页纸满载着她母亲的一生。
无数个恐怖电影里丈夫杀妻的桥段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她将那所剩无几的碎片捧在怀里,好像那就是她母亲的命。
父亲扬起手掌似要打她,伸在半空,停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疲惫地放下,他脸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他铁青着脸说:“她不是你妈。”
“她是!”林隐仰着脸大声咆哮,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不驯和激烈。
“你妈叫黄艳葵,她不是!”
林隐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母亲的全名,她一下子安静下来,怔了怔,哑着喉咙问:“我妈叫黄艳葵?那……她呢?”她抱着手里的一堆废纸,面红耳赤,“那她是谁?她不是也姓黄?”
“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骗人!”
父亲崩溃了,欲振乏力,却还坚持着摇头:“我没有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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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人。她就是我妈妈!”林隐不相信父亲的鬼话。
他一定在骗她,否则他为什么要把这两页纸撕掉?如果这纸上的人不是她妈妈,他为什么不让她看一眼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他到底把妈妈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愿意提起她?
从前她太小,只会听他的话,他说不许提,她就三缄其口。但是她现在长大了,她已经十四岁了,她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妈妈,她有什么错?!
林隐直到今天才突然顿悟,她明明有权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关于她的生死、她的去留、她的所有。
但他为什么不说?
“我妈妈……她还活着吗?”她突然想到了最坏的情景,她胆战心惊地看向父亲,生怕从他嘴里听到她最不想听的那几个字。
父亲沉默,粗糙的手掌覆盖在自己脸上,看不见他任何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又克制的颤抖。
“那这上面是谁?她为什么也姓黄啊……”林隐把碎纸从怀里掏出来,像掏出了一颗心般小心翼翼。
父亲的下巴上滚落了两行泪,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让你念艺高,那个可以学画画的高中。”
他宁可妥协,也绝口不再解释关于她母亲的一切。
林隐瞠目结舌,怔怔地看着父亲,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悲愤的泪珠大颗大颗从脸颊上划过,她微张着嘴,牙齿在打颤,下颌止不住抖动着,她终于知道,她与他没有办法和解了。
她仿佛听见了碎裂的声音。
那是她的心,掉在地上,被父亲的脚碾得稀碎。
*
午后,三木咖啡店。
蒋梨坐在吧台后,一边在电脑上搜索着关于黄婉华和画廊的新闻,一边抚摸着正躺在吧台上轻声打鼾的小乖。
小乖是她养的小猫,猫如其名,温顺乖巧。
她原本以为林隐会很在意这次的主题艺术展,会在意黄婉华对那幅向日葵到底有没有兴趣。但林隐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来画室里继续搞其他的创作,仿佛早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她的不闻不问,反倒让蒋梨觉得是自己过于投机了。
事实上,距离艺术展落幕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网上仍然没有搜到疏影巷78号有关林隐作品的任何信息。
蒋梨关闭网页,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林隐那幅名叫《蘼》的作品,并没能引起黄婉华的共鸣。
一串风铃声响起,小乖瞬间被惊醒,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地上,然后飞快地跑到店门口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