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将他抱上肩头,把自己外衫兜头裹在他身上,正准备离去时,他一口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肩头,萧倚鹤猝不及防还有这招,疼得一个踉跄,险些凌空跌落。
“……”他转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肩头不肯松口的孩子,叹了口气,自觉理亏,只好无奈道,“好!咬罢咬罢,是我欠你的!”
萧倚鹤凌空飞上墙沿,雪白衣衫迎风翻卷,如滚滚雪浪、霁后春云。
“小富贵”从他肩头抬起一双眼,视线偷偷地追逐他浮动的衣袂,半晌伸出只小手试图抓一抓这仙人身后的云彩。
他的小动作很快被发现,萧倚鹤明快笑道:“不咬啦?不生气啦?”
“小富贵”立刻又是嗷呜一口,正正当当咬在原处。
“疼疼疼!”萧倚鹤娇气呼痛,是活脱脱被他气笑了。
咬过了,“富贵”闷头不起,贪婪地吸食从他衣领间渗出的腥甜,温软的小舌如猫一般,一口一口舔着,仿佛那是绝佳的美味。
萧倚鹤脸色微变,立刻严肃制止:“不许吃!”
小孩被吓得一惊,尖锐的侧牙上还沾着没舔干净的血珠,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
他拈起袖口,擦去了孩子嘴角的血,耐心道,“世界上好吃的东西那么多,以后哥哥都带你去尝,好不好?”
“哥哥……”
孩子歪着脑袋学舌,依旧不是很理解,但就是喜欢这么凝视着。
他的意识被那两根阴针破坏得非常干脆,只怕重塑也需要一段时日,这吃血的坏毛病要完全戒掉,也得有一阵子。
萧倚鹤叹气:“……算了,随你便罢。”
孩子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好像不生气了,又屡教不改地伸舌去舔。
·
途径城中,远远地见万家灯火,笙歌鼎沸,萧倚鹤抱着瘦骨嶙峋的少年,仿佛一巴掌就能丈量孩子的腰,他心底又冒上一股气,觉得不能这般便宜了那薛家的王八蛋。
转头便直奔薛府大院。
话说薛家老少爷们被挂在房梁上,“哎哟哎哟”地叫唤,门后妇孺各个面面相觑,见那白衣仙人去了许久也不见回圜,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男人们放下来。
还未动手,院中又起一阵飓风,吹得她们发髻斜乱。
萧倚鹤抱着孩子,稳稳当当地落在院中那早已熄了火的铜金炉上。
外衫罩着怀里的小富贵,他的身上便剩简简单单一件素衣,月色腰带勒出一把劲瘦利落的少年腰身。他站在铜炉上四处地打量了一下,见那群畜生们还在房梁上挂着,这才满意。
于是借了一脚,又轻捷地跳下地来。
小富贵看见悬梁吊着的那些人,按理说都是他的血亲,有他的亲爹、叔伯、兄弟,可他一个都不认识,更没什么感情。他长到六岁才被接回家来,对娘的事一点都不记得,连哪个是他爹都没认清,就又被卖给了别人。
他看这些“血亲”,就像看一团团生着鼻子眼睛的稻草,心中只有冰冷漠然,连敌恨都生不出来。
萧倚鹤冲薛家家眷喝道:“摆座儿啊,愣着干什么?”
薛老爷的一群姨娘们二话不说,蜂拥地搬来老爷屋里的红木桌椅,还额外体贴地摆上了新鲜瓜果酒肉。萧倚鹤啧啧称奇,首富不愧是首富,这寒冬腊月,竟有这样水灵灵的果子。
萧倚鹤把小富贵放在一张披了虎豹皮毛的扶手大椅里,掏出一张手帕来,仔细地擦着他的手脸。
院中飘着小雪,小富贵探出小手接了一片,他好像忘了这是什么东西,就递到嘴边舔一下,结果还没尝出滋味,雪花瞬间就融化在手指上。
他有些懊恼地看着湿漉漉的指尖。
好像对他来说,重新认知世界的方式,就是去尝一尝它的味道。
“来,这个好吃,甜的。”萧倚鹤也不客气,自己拿了颗桃,又塞给小富贵一只梨。
小孩捧着梨子:“甜?甜……”
萧倚鹤正咯吱咯吱咬着,吸溜着桃里的甜水,转头见那昏在墙角的催血门邪道即将苏醒。
刚要迈腿过去,袖子忽地被人一拽。
小富贵低声喃喃:“……”
小孩头顶着白衫,若非他手脚伤痕明显,倒也似个乖巧可爱的仙童了。
萧倚鹤眉眼间堆起灿烂的笑意,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小富贵低着头不愿抬起,红肿的小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小声又小声地道:“……哥哥。”
在铁笼里时,那金袍仙师每次蹲在笼边,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听话”,这应当是一个非常好的词语。好到能让人高兴,也许能够挽留住一个人。
他又抓了抓萧倚鹤的衣裳,生怕他会离去:“我……听话。”
萧倚鹤背着手看他,笑道:“你不怕我也扎你针啦?”
超过四个字的话,他现下都不是很能理解,小富贵眨着眼看他,但一时间并不能很快地找回曾经的记忆和语言。
萧倚鹤撩起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肘上的针孔。
小富贵低头看了看,抿着小嘴琢磨了一会儿,如果是面前这个人……于是把胳膊往他眼前又递了递:“给,给你。”
萧倚鹤奇道:“你愿意给我扎,却不愿意给他扎?……为什么呀?”
小富贵捧着手里的梨,甜丝丝的梨水流到了手上也忘了吮,在被刺入蛊针之后,他把很多事情都忘了,脑子里还残存的记忆并不多,但却一直记得一包糖。
很甜,特别甜。
他想了想,终于又努力地从脑袋深处搜刮到几个词,仰起小脸认真道:“你,甜……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