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早知如此,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最后一字尚在齿间回寰,他倏地一敲桌面,笔墨碗盏皆轻轻震起,一滴水溅出茶壶来,水珠两面映出两人针锋相对的面孔。

重九下意识退后,但脚底忽地沉重无比,地面金光闪烁,不过刹那间竟浮出一枚不知何时布下的阵法,数十道金线射出,似穿地而出的条条笼栏。

铿锵!

阵法封顶,他被困于狭小金笼之中,只有转身的余地。

此时,被震浮而起的笔墨才咣啷一声,堪堪落回桌面 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重九被困,却不急于破阵,而是垂下视线思考着什么。

萧倚鹤起身走到他面前,这道阵法,看着厉害,其实内里空虚,只是布阵手法有些繁琐,需得用到许多道门基础术法。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看重九,问道:“你是不敢破,不愿破,还是……怕破了阵,会暴露你非佛门中人的身份?”

重九抬头,眼里流露出防备和狠厉。

“小道长,别这么看我。”萧倚鹤跳开两步,笑嘻嘻道,“你寺门前防护布阵的手法,当年还是我创的呢!而佛门的秃驴们,最是与我相看两相厌,自是不会用我的术法来护寺。”

重九先时微微吃惊,但转瞬就拧眉哼了一声,显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左右身份已经被人识破,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两把小臂长的短剑,在掌心轻轻一旋:“一派胡言!我只是借你眼睛用上少许时日,待有了更好的办法,自然还你!”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金笼被一剑劈断!

萧倚鹤心下一转,纵身跃出,折了窗外一根翠竹做剑:“好啊,你说话怎生前后不一?方才还说要我割爱!现在又变成了借。骗狗呢,你借了难道还会还?!”

重九生怕他跑了,立刻追了出来,甩出两道寒光。

有了魂契,萧倚鹤的身体更加轻松,他再度跳上了房檐,视线先是往大殿的方向飘了一眼,然而那处灯火恢弘,实在是难以瞥见想瞥见的那个人,只好回过脸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重九。

那一抹光头亮得反光。

之前茶亭匆匆一面,他又微微低着头,没有留意他长相。

若是忽略这锃光瓦亮的光脑壳,重九的样貌竟然出奇的俊朗,鼻梁高挺,眉眼间有些张扬,放在凡间,便是标准的公子哥儿相貌,是轻裘肥马、纵-情笙歌的富贵子弟。

这样的人,自当仗剑天涯的。如今竟然甘愿扮做一个质朴无华的和尚,匿身在一方寺庙里,可见背后有着莫大的隐衷。

他又不住好奇,开始多嘴道:“你不惜剃个光头守在这里,还四处偷人声音眼睛……难道这失却五感的人,不仅是个秃驴,还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身形滑腻,重九竟一时间捉不住他,又被他的八卦之心戳中心思,气得双剑灵力阵阵鼓动。

萧倚鹤见此,得意地眨了眨眼:“啊哈,我说对了吗?”

重九怒道:“你话这么多?!”

第53章 玛瑙持珠 一尊佛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小……

烟叶蒙笼侵夜色, 山寺多雨,深夜里便起了薄薄雾气。

除却两道一前一后地在薄雾中疾行的身影,寺中四处都洋溢着祥和安宁的气息。

斜风掠过萧倚鹤的发梢, 雾水在眼睫挂上淡淡的湿意,他掌心正托着一只灵蝶,雪白的小蝶不随花香而动,而是扇动翅膀飞向某个寂静无人的方向。

雪蝶所探出的,正是护山阵法最为严密之处。

萧倚鹤凝起心神, 感知到寺中的和尚此时大多都在前山大殿礼佛听经,少许杂事僧分布在各处,而雪蝶飞往的那处, 瞧着只是一处荒废多年的空院,格外安静。

因若寺只是区区凡间小寺,即便有些贵重的佛像和香火钱,也不值得设护山阵法。更何况, 护山阵只能防修道之人,防不住平民百姓。

能让重九设下如此繁复的阵法来保护的,必定是他珍重之物, 而非寻常财物。

如此一笃定, 萧倚鹤更是直奔他“软肋”而去。

身后的重九依旧穷追不舍, 心情愈加急躁,步法也迅猛了起来。眼看着他去往那处旧院, 重九脸色一变,猛地从掌心翻出几枚小东西。

“嗖”的几声。

“哎呀!”萧倚鹤正一脚踏在荒院的墙沿上,岂料院墙上的一排薄瓦年久失修,他霍地踩上,径直压碎了一块, 整个人失去重心,被随即射来的暗器擦身而过。

他失声摔下,在墙下草丛里滚了两圈,飞身撞进了院里的小殿门中。

本以为此处院落久不住人,定会扬起满脸灰尘,然而等萧倚鹤捂着腰站起来,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熟悉的熏香气味,以及殿中整洁干净铺落的绒毯。

梁下挂着几只薄竹片制成的小风车,随着涌入殿门的山风而“吱呀吱呀”地转动。

萧倚鹤耸耸鼻尖,心下一凝:这味道……与在宁无致身上闻到的一样!

他顾不上去管重九,直往香气最浓处跑去。

随着重重纱帐被撩开,殿内的渐渐点起了灼灼烛火,萧倚鹤越往深处走,烛光越亮至最后一道帷幕掀开,竟是满室璀璨缭绕,一丝荒败的意思也无。

看来之前院外的景象,皆是障眼法。

殿内亦有结界,将世间浮华都隔绝在外,唯有一只木鱼无人自鸣,在一张佛龛中虔诚敲响。

远远看去,佛龛之前,香火缭绕之中,静站着一尊等人高的佛像,发丝衣带俱雕刻得栩栩如生,颇具灵性。佛像颔首低眉沐在金光之中,双目阖闭,一手掌心向前探出,结施愿印,意为施予众生的慈悲心。

萧倚鹤数步走近,忽觉不对,这并不是一尊佛像

耳后倏地几道寒光逼来,他侧身避让,那几枚“暗器”没入墙中,定睛一看,竟是几根银光四溅的长针。

道门中随身佩针的并不多。

萧倚鹤不多时便想起这种长针的出处,他看向心急如焚追来的重九,道:“你是长阳门白家的人?”

重九,九九,差一为百,正对应了一个“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