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敢。”李璟恒又深深埋下头,说:“父皇说儿臣错,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儿臣只管听从就是。”李璟恒忽然想到,昨夜燕王叔和他说过的一句玩笑,太子这么紧张弟弟和皇叔说话,莫不是担心权柄下移有失威信,才急忙忙过来。
若真的是,那也是父皇和母后教的,他们总是把最好的都教到李璟辕身上,把所有最好的也给他。自己就连和亲叔叔说句话都是错的,他们无非就是怕自己私下结交亲王重臣罢了。
李煜玄只恨自己怎么有这样的蠢儿子,不指望他能分忧,还回回都一头栽进风头浪尖里面。“你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没要紧事也别去你母后那里了,省得让她看到你就烦心。”
李璟恒也有所预料,在这里都不知道跪了多少回,回回都是以闭门思过作为结果,再细想下来,也不知道作为一个皇子,动辄回去闭门思过,到底是算重罚还是轻饶了。
皇后听了燕王的报信,更加心急如焚。李煜玄为何特别生气,燕王察觉不出来也就罢了,皇后与他多年夫妻,自然立刻就明白,李煜玄真正气的不是李璟恒卷进了这件事情中,而是他和燕王私下来往过密。
“皇嫂,我看皇兄就是气璟恒还不懂身为皇子的重担,如今风声鹤唳的,皇兄也是关心则乱,担心外面的话会对璟恒和你不利,才会着急了些。”
皇后心里清楚得很,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勉强笑了笑,说:“有二弟这番话,本宫也放心多了。时辰也不早了,二弟还是早些回府吧。皇上何尝不是担心你,才会找你过来问几句,你也知道的,皇上素来看重你。”
“我看皇嫂啊还是先不要担心我了,”燕王嬉皮笑脸的,说:“皇嫂眼下乌青,脸色也不好,昨夜定是没有休息好,今日宫里还出了这么多事,皇嫂注意身子才是。我就先回去了。”
李煜綦一如既往的大摇大摆着走出来,随行的小厮凑到一旁问:“王爷,您其实何必跟皇后说这几句呢?她那么紧张那位不成器的殿下,王爷这么说几句,她该急的还是急。”
“连你都知道她还是会急,本王怎么会不知道,”李煜綦闲散地说:“本王就是要他们再急一点才好玩,不然就枉费本王今日跑这一趟了。”
“原来尽在王爷的掌控中啊,”小厮心中满是佩服,说:“您若是不和皇后说那几句,可能皇后还放心一些。”
李煜綦说:“那是自然,本王若不去做这个好人,皇后怎么会知道,皇兄真正气的可不是李璟恒离席。”他微微眯着眼睛,远远望着门前那一拨又一拨人,这种时候能让皇帝亲自过问,也都是他和李璟恒这样极有身份的。
李煜玄未尝不知道,这样会牵一发动全身,可他仍是这样让注意力都过来了,无非是做给旁人看,做给颜勒看,大蔚是重视这件事的。至于凶手是谁,起因为何,也许都比不上现在虚张声势来得重要。
燕王若有所思道:“这宫里总算有点意思了,闷了这么久,这会儿可热闹得紧了。”
他忽然认得一个身影,正由两个侍卫看着,即使微微佝偻着腰背挤在人群中,可颀长的身形和出众样貌,仍然是容易引人注意。
“他怎么也在这儿?”李煜綦皱着眉,像在自说自话。
小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然心中有数,说:“王爷,听闻顾家那位也和三殿下一般,曾中途离席了。”
“他竟能让皇兄亲自问话?”李煜綦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倒也是,顾氏一族正是因勾结颜勒出卖军情,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颜勒使臣被杀,皇兄定然会多了个心眼要亲自问问。”
顾甯川若是自己离开的,只怕就麻烦些了。
“他是一个人离开走的么?无人同行?”李煜綦问道。
小厮挠挠头,说:“这个……奴才就未曾听闻。”
就在二人说话间,只见李璟恒垂头丧气地从殿中出来,一同出来的小太监随即就让顾甯川进去了。
??第七十八:转变(二)
顾甯川对殿外的场景还不陌生,但到了走进殿中,却是每一步都在踩在沉痛又辉煌的过往上。他还未及冠时便随父亲和兄长来过几回,那时意气风发,享尽了沿途的风光和夸赞。时隔五年再来,一回是滂沱大雨里挨了一顿屈辱,这一回就是被送进来问话的,还没有一次能堂堂正正地迈进来。
他跪在台下好一会儿,静等着荣祯帝问话。
良久,李煜玄才从李璟恒的所作所为中缓过来,目光森然,问:“你昨夜是做什么去了?”
“回皇上,奴才在宴席中深觉惶恐不安,担心自己会失仪,因此中途离开湖心岛。”顾甯川在一片黑压压的威严中沉静地低着头。
“惶恐不安?何事何人能让你惶恐至此?”
顾甯川迟疑了一瞬,忽然略有些不坚定,说:“昨夜乃中秋佳节,奴才……奴才久未去过如此盛大的场合,因而惶恐。”
李煜玄深觉可笑,讽刺道:“就多了几个人就能让你惶恐到要逃开?你主子都是个不怕事的,你更是如此。以往一副柔弱怕事的模样,骗骗别人就罢了,以为朕也能被你如此轻易就蒙骗过去了么?”
“奴才不敢蒙骗皇上。”顾甯川仍是犹豫着,愈加低下头去,不敢让李煜玄看见他的申请。
李煜玄没耐心和他打哑谜,冷冷地盯着顾甯川说:“你中途离场,说不定是受了主子的致使。你不说不要紧,朕有的是办法问别人。可旁人有没有朕这个耐心去问话,朕就不去管了。”
连威胁的心思都表明了,顾甯川便知道,荣祯帝的好奇心和疑心已然足够,此时再将缘由道明,对皇帝来说就更可信一些。
“奴才卑贱之身,不敢如此兴师动众。昨夜团圆佳节,奴才……奴才看见宴席中的天伦之乐,团圆之喜,心中十分惦记家人……因而……因而离开也宴席,独自讨个安静。”顾甯川说的时候,几乎一度哽咽,悲从中来。
李煜玄一顿,沉默了良久。记忆中的故人突然猝不及防地从顾甯川的口中被提及,那位骁勇善战的顾大将军,天之骄子般的顾家兄弟……李煜玄在沉默的回忆中发现,故友和前辈的面孔原来不曾模糊,依然是当年离京前披坚执锐的样子,所向披靡。
他对这些回忆感到厌烦,可又觉得顾甯川会悲痛至此,的确情有可原。更何况,宫宴上仍有不少认得他的大臣和好友,顾甯川要以这样卑躬屈膝的面目出现,想逃,也不奇怪。
顾甯川竟不能在这群人面前抬起头来。
可正因他的悲愤交加是理所当然的,那漆胡的死,顾甯川更加摆脱不了嫌疑。
“可有谁能证明,你只是出去透个风?”
顾甯川这才微微抬起头,刻意让李煜玄看到他左思右想的模样,无奈道:“并没有。”
李煜玄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转瞬即逝,“既如此,你方才所说,是真是假,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奴才知道,皇上所言何意。可皇上也应该明白,奴才真要在五年后的如今,为家人报仇雪恨,就不会选择区区一个使臣下手,这个缘由,奴才更知道。”
李煜玄往前探了探身,平静地说:“你倒是够直白,可照你这么说,此时此刻,你是不是想把朕也杀了?”
顾甯川说:“奴才没有。若真要还家人一个清白之名,奴才很清楚,只有皇上说的才算。”
两人都沉默不语,在李煜玄看来,顾甯川说的的确合情合理,只有皇帝的金口玉言,才能实现他口中的清白之名。殿中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谧。
顾甯川想,按李煜玄的敏感多疑,与其一直矢口否认,坚称清白,还不如铤而走险,如此半明半昧地剖白内心的固执和对家人的思念。
良久,李煜玄才似放松了丝毫,往后靠在椅背上,问:“你既然出去了一阵,可曾听到或看到了什么?”
顾甯川说:“敢问皇上所指的是?人确实遇到有,不过……仿佛也算不得异常。”
“你这么聪敏的人,若看到了什么人,或是听到了什么,自然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需要说。”
顾甯川犹疑道:“奴才出去片刻,似乎……有遇到敬贵妃和一位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