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胡得意地笑道:“娘娘对我们殿下能有所记挂,殿下若知道了也会很高兴。不过,当年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了,娘娘多番嘱托,定要万无一失,只怕如今想怀念一二也不能够了。”

顾甯川心里一阵寒意,眼前灰暗,只好顺着话说:“的确,娘娘做事总是稳妥的。”

“为来日入蔚朝见,我们殿下还早早给娘娘备好了礼物,”漆胡忽然察觉到顾甯川的语气隐约有股不自在,仍想往前靠近看清他的面容,“到时候可就劳烦公公替我们殿下传递这份心意了。”

顾甯川逐渐意识到,每每说到乌戎和易桂华,漆胡的话语都有股有种暧昧在,“殿下对娘娘的心意最难得,我能有幸替娘娘先接下这份珍贵,也是我的荣幸了。”

漆胡骤然警惕起来,开始逐步向顾甯川靠近,摸向腰侧的短刀。顾甯川说错了,这几年来,乌戎想给易桂华赠送什么,从来都是易廷作为接手,易桂华绝不会让自己的人去和颜勒的人接触。

顾甯川与他周旋在鬼魅般的错乱树丛中,敏锐地嗅到一股冰凉的杀气。

忽然,树丛通往湖心亭的那边开始传来一阵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逐渐明亮的灯笼烛火。顾甯川和漆胡都警惕着这忽然靠近的明亮,停下了追逃的步伐,一声不吭,屏息静气,只想在死寂一般的静谧中等那几人走远。

不论是漆胡和顾甯川,若是被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不料,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竟然逐渐向丛林深处来。漆胡瞥一眼那靠近过来的烛光,又回看一眼顾甯川那漆黑的身影,顾甯川只听到细微得几乎转瞬即逝的生动,接着感觉到漆黑中掠过一抹刀光。

而那提着灯笼过来的两人,同样脚步很轻,将原先一并跟出湖心亭的一队人留在了外边,由此看来,也是不愿声张的。漆胡和顾甯川借着隐隐约约的光逐渐看出,正往这边靠近的是两个女子,且其中一人服饰华贵又略累赘,走起路来还有拖曳着枯叶的声音。

不论是谁,都不能让她们一旦被惊动就引来旁人。漆胡已经举起了短刀,待那两人靠近现身便手起刀落,他料定顾甯川也是个见不得人的,此刻只会陷于两难境地,出手救人也不是,由着他下杀手也不是,更何况,及时他想出手救人,也未必救得下来。

“你今夜做得很好,不慌不乱,言之凿凿,让皇上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贵妃娘娘过奖了,都是娘娘教得好。”

漆胡和顾甯川听到这话均是一惊,这居然会是敬贵妃,一时之间都继续静寂下来。顾甯川开始扫着周围的环境,易桂华忽然来了,他眼下的法子只有一个逃。

易桂华丝毫不知道十步之外有人伺机而动,说:“本宫有心教导,也得是你聪慧勤奋,才有今日的表现。不出意外,今夜之后,皇上定会问起你,接下来要如何,你应该知道。”

苏颜平静道:“定会为娘娘马首是瞻。”

“多年不见,贵妃娘娘仍是如此深谋远虑。”

易桂华正满意地笑着,忽然听到有第三人说话,浑身颤栗了一瞬,问:“是谁?”

漆胡自身后的草丛中走出来,说:“娘娘可是不认得在下了?”

易桂华定睛一看,仍未从突如其来的惊惧和意外中冷静下来,“你……你怎会在此?”

漆胡气定神闲,说:“想给娘娘请个安竟是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娘娘,这可是你们大蔚所说的,造化弄人?虽有外人在这里,可在下为何在此,娘娘何必装糊涂呢?”

易桂华顾不得满脸疑惑的苏颜,勉强恢复镇静,说:“大人胡说什么?本宫怎知大人会来到此处?”

漆胡霎时醒悟过来,易桂华仍在不解地等着他的答复时,树丛中骤然蹿出去一道黑影,速度快如鬼魅般难辨真假,一阵风掠过便了无痕迹,待这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漆胡正要追上去,易桂华一把拉住,难掩慌张,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此刻若是追上去,动静闹大了,你要置本宫于何地?”

“娘娘若还顾及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该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才不会有今夜的尖细将我蒙骗到这里来。”漆胡眼看追不上了,说:“也是,我是颜勒的驻地使臣,娘娘您是皇上的妃子,该担忧的可不是我。”

易桂华心里泛起一阵沁入骨血的凉意,“你到底见了谁说了什么?”

??第七十五:骤变(二)

漆胡说:“娘娘担心什么?您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有皇子和公主傍身,又有皇上宠爱,何必还担忧这些陈年旧事?”

苏颜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听的,正要转身退去,说:“娘娘,我……我去和他们说您要整理衣裳……”

“不必,你就留在此地。”易桂华冷冷地打断她的念头,苏颜吓得不敢挪动脚步。

“大使此言差矣,所谓陈年旧事,难道只我一人主使么?”易桂华对漆胡那个毫不在意的态度感到不满。

漆胡却讽刺道:“娘娘现在倒想起我和殿下了?今夜我再三想替殿下给您一份祝贺与问候,您都说贵人事忙。贵妃娘娘,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不是对待盟友应有的态度啊。如今知道东窗事发,却想先怪起我来了?”

易桂华本就充满疑惑和担忧,如今漆胡居然还在冷嘲热讽,心中更是不忿,说:“东窗事发?你方才给谁说了当年的事情?”

漆胡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且高雅华贵的女子,美得宛如独自盛放在荒野中的玫瑰,遗世独立又不可冒犯。他反倒更不着急了,说:“方才还说到女人多变,果真是应验了。我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娘娘若想查清,凭您今时今日的地位,要翻遍整个云兴湖去查,也是不难的。”

这怎么可能?易桂华很快梳理清楚,今夜是有人冒充成她的亲信,约了漆胡在这里见面,意在打听当年的事情。可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探查当年旧事?是不是皇上起了疑心?他探查这些是要去皇上面前告发么?

云层此时遮蔽了圆月,此处更加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易桂华忐忑不安地徘徊着,惊慌着,思索着,忽然在抬头的间隙,窥见漆胡那洋洋自得并且带了几分讽刺的眼神,突然在想,莫非这些都是由他自己编排出来的,就为了故意耍她,或是威胁她?

可漆胡如今是明摆着对她记恨在心,说话不清不楚,万一真的有人泄密了,再将漆胡送进刑部大牢审讯,这些软骨头保不齐就会说出什么来。

易桂华在徘徊不安中镇静下来,妩媚一笑,说:“大人可别笑话我了,我能有今时今日,不就是仰仗了乌戎殿下和你的照应,我父亲才得以铲除顾家,立功高升。凭我对你们殿下的信任,大人何必因为今夜区区小事就与我这样疏远?”

漆胡半信半疑,说:“娘娘还记得这些,也不枉我们殿下的付出了。”

“今夜是我招待不周,我给大人赔个不是,”易桂华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头致歉,“我方才也是被个那无端闯入的人吓坏了,一时惶恐不安,才会说话没了分寸,大人还不明白吗?”

漆胡看不真切她神色如何,只听到那些珠钗金簪铃铛作响,闻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些,说:“娘娘言重,在下说的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你们大蔚的人都说‘关心则乱’,我是替殿下担忧娘娘的前程而已。娘娘可以放心,就算那个小兔崽子知道了什么,也奈何不了你,凭他一张嘴如何说得清这些死无对证之事?”

易桂华心底一惊,果然是有人在问起这件事,照这么说来,漆胡这个蠢货肯定也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但有一样他记岔了,就是这陈年旧事,虽然信件都全部烧毁,可到底还不算死无对证。

那随时泄密的人,还在面前。

“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易桂华轻抚着胸口,像是惊魂未定般,“我现在就离开这儿,为防万一,还委屈大人稍后再出去。”

“这是自然。”漆胡趁着夜幕笼罩,直勾勾地盯着心有余悸的敬贵妃,“请娘娘先走。”

易桂华仍是不安,转身迈了几步又回头,声音隐隐颤抖着,说:“大人,我看方才那人……身手极好,我的护卫都离这里远,我担心他贼心不死,仍有歹念,大人……可有什么防身之物可借我一用?”

漆胡倒也想起,那人的确是身手不凡,当即解下腰间的短刀递过去,说:“这是在下的防身之物,今日便赠与娘娘了,只当是替我们殿下守护娘娘一程。”

易桂华接过了冰冰凉的短刀,将刀刃紧握在手心,说:“谢大人怜惜。”

漆胡纵然意犹未尽也懂得分寸,说:“娘娘放心前行,在下目送。”

易桂华望向那微光粼粼的湖面,远处的湖中亭台仍在熙熙攘攘,奏乐声和欢笑声也偶有传到这边来,她悲伤失落道:“大人你看那边,这样的花好月圆之夜,那里纵然灯火通明,人人尊我一句贵妃娘娘,可我不曾有一刻安心。”

漆胡也顺着易桂华的目光望过去,说:“娘娘如今只居皇后之下,子女双全,听闻中宫懦弱,试问还有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