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穆晏清,自己在她们去了辛者库之后,并不是直接回永寿宫等,而是想方设法打探了余从的身份,奈何余从本来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加上已在辛者库时日已久,宫里认识他的人已经不多,即使认识也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说。

顾甯川不敢惊动骁嫔,几乎把后宫绕了一圈,才隐约打探到一点风声,当时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妙。他自己也在懊悔,此前隐瞒了穆晏清这么多细节,如今看来不知是对是错。

穆晏清想,就顾甯川这样的身材样貌,什么小宫女甚至小太监……想问出些事情的确不难,美人计真的什么时代都行得通。

到了永寿宫门前,两人都犹豫地停下了脚步,迟迟没有进去。

秦佩英那里怎么办?

穆晏清只想着顾甯川的伤,一路回来根本没有去想这个迫在眉睫的事情。

顾甯川说:“主子,今天的事情不要让骁嫔知道,你也不好回答。你自己进去,我绕到后面进去吧。”

穆晏清听他说得这么自然,愣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伸手扯住顾甯川,说:“院墙这么高,你武功不如从前,如何翻墙进去?”

顾甯川轻拍了拍她的手,点头道:“没事,这不难,你快进去,不然一会儿把人引来了。”

穆晏清还愣在原地,顾甯川已经跑没影了。她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深深看着他健步如飞地走远了的方向,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从前也是如此翻墙走的。

好一个顾小川,枉本主子之前还担心你怎么走,一个人躲在那里怎么办!

穆晏清和采莲都捧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房门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匆匆跑过来的顾甯川。

三个人突然都面面相觑,好像谁都不知道该不该先开口说一句:“进去吧。”

顾甯川伸手接过她们手里的药物,热水,热鸡蛋等等杂物,面上装着糊涂说:“谢小主,辛苦采莲姑娘了。”

穆晏清脸上一僵,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

“我进去帮你上药吧,脸上也要热敷一下……你一个人怎么做得来?”穆晏清心里想着,反正是个公公,也不需要这么多忌讳了,总不能就这样让他自己处理伤口。

顾甯川一下子抱紧了手里的东西,说:“主子……你是主子,男女授受不亲,总是不太好的……”

“哪有这么多忌讳……你和主子又怎么算男女授受不亲?”采莲把他拿着的药包抽回来,扬了扬下巴,说:“快开门吧,别墨迹了。”

顾甯川手里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差点说漏嘴了,“我是个皮糙肉厚的,从小也不惯让人伺候,所以,实在不必麻烦两个姑娘家。”他一边说一边挪到门边,背贴着门,“采莲姑娘,你……还是把药给我吧。主子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膝盖也擦擦药。”

采莲不情不愿地把药递过去,心疼地看了看穆晏清,说:“主子,咱们也快回去,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第四十七:针锋相对

回到自己的偏殿,采莲把拎了一天都没动过的点心给穆晏清端过来,蹲在她身旁,耷拉着脸说:“主子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还在厨房熬了粥,待会喝点暖暖身子。”

穆晏清直至此刻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坐在熟悉的坐垫上,整个人才真正松下来,心有余悸,听到采莲说起吃的,忙问:“你有没有给小川送点过去?”

采莲说:“当然有,都给他准备好了,主子放心。可把我吓死了,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我还以为……还以为主子再也出不来了……”

穆晏清何尝不知采莲在外面的惊险,若不是顾甯川及时跑过来承受了皇帝的气,难说今夜不幸挨打的会不会是采莲。

“难为你,跟着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净是被我这样的胡闹害得担惊受怕的。”

采莲却眨着眼泪晃了晃头,说:“没有,一点都没有难为,我还觉得是多幸运才能跟上主子,您从来不拿我们当奴才看,我都把主子自己亲姐姐看待的。您虽然总有很多稀奇的想法和胆子,有时候说话还让人不容易听懂,可我觉得跟在主子身边,每一天都很有趣很踏实。”

穆晏清鼻尖一酸,突然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还好有采莲这个傻丫头在。她就怕采莲待会情绪上了头,又要继续抒发自己的长篇大论,只笑着拉她起来,说:“你也吃了一晚上的苦,我们一起吃吧,今晚不用守夜了,我们都早些歇息,明日才能精神点去给皇后请安。易妃还等着看我们的落魄,她越期待,我越不能让她得逞。”

不仅不能让她如愿看到自己落魄,还要找机会回击,不能让顾甯川今夜白白挨打。不就是演个若无其事甚至还有点嚣张么?我本行啊!

大雨过后,翌日清晨是久违的清爽,宫道上的积水一夜过后已经蒸发得没了影踪,但留下了干净明亮的路面,夹带着昨夜落花的一点馨香。

前往景仁宫的路上,秦佩英瞄了几眼穆晏清,问:“看你今日这么斗志昂扬的样子,昨日是去哪儿了?我听人说,你直到晚上才回宫来。”

穆晏清早有预备,故作得意地说:“昨日被皇后娘娘留在那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她还赏了我很多好吃的点心,我一时嘴馋吃得有些积食,就在外面逛了很久,后来碰上大雨,这才耽误了。”

秦佩英没有怀疑什么,反而取笑她,“哎!如今连皇后娘娘也对你青眼有加,看来我这小小的偏殿快容不下穆答应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我就趁着皇后娘娘还疼我,搬到延禧宫去?也好日日和七公主作伴。”穆晏清托着下巴一本正经道。

秦佩英冷哼一声,那双英气的眉眼冷光乍现,唇边却挂着淡淡的笑意,说:“你敢,我就先打断你的腿,再让岳兰把你拖出去,你爱去哪去哪。”

明知骁嫔在说笑,采莲在后面仍是一哆嗦,带着半假半真的求饶状,说:“好娘娘,只求您到时给奴婢一条活路就好。”

“没出息的。”穆晏清啧了一声。

几人顿时都笑开了坏,没留神迎面而来的另一拨人,抬头突然碰上了,脸上的笑意都不约而同地刹那消失。

“妹妹们在聊什么呢?兴致这样好,本宫听到这样热闹的笑声,都觉得整个人开朗了。”

原先有说有笑的几人都显然有些扫兴,丝毫不给情面地黑着脸,齐声道:“给易妃娘娘请安。”

一身绯红海棠花宫装的易桂华端庄地一抬手,“免礼。”她仍是兴致盎然地扫了一眼秦佩英和穆晏清,接着道:“你们刚在聊什么呢?”

秦佩英不耐烦地别过脸去,没什么兴致去回答,穆晏清见状,上前一步说:“回娘娘,刚才我们在聊着昨儿一起看过的一则故事,正觉得里头的情节有趣呢。”

“哦?说与本宫听听?”易桂华轻轻挑起柳眉,也往穆晏清跟前迈了一步。

“是佞臣费无忌的故事,他挑拨父子关系,陷害忠良之士,前期虽也有如鱼得水的时候,最终也是落得凄惨不堪的下场,身败名裂之时,百姓纷纷叫好。娘娘您说,这样的小人,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自作自受,给自己找了一条末路?”顾甯川在大雨滂沱中的苦楚仍在眼前,穆晏清的笑意逐渐消退,与她四目相对,毫不退怯。

易桂华的唇边仍挂着虚伪又得意的笑意,双眼如冰冷的铁钩子一般直视着穆晏清,说:“本宫却认为,小人能有得志之时,那就是她的本事,就算最终输了,也肯定不会是输给自以为是的正义之士,别忘了,她们一开始就不是小人的对手。”

“娘娘见解独到,晏清受教,”穆晏清微微低头,继续道:“能不能互为对手确实无法当下判定,但晏清时刻记得,小人之举不可为,为人做事定要问心无愧,才不至于落得如费无忌这样的凄惨下场。”

易桂华低头浅笑着说:“是忠良还是小人,也是最后的胜者说了算,胜负未分,可说不准。从前只知道穆答应伶牙俐齿,竟不知对于读书还能有如此见解,颇有几分当年姚妃初进宫时的神韵,改日本宫定要做主,让穆答应和姚妃一起探讨一二才好。”

穆晏清一听到姚妃,连那点口蜜腹剑似的笑容都懒得演了。

在后边听得晕头转向的秦佩英已经感觉到,这两个人今日的氛围异常奇怪,正要上前拉开穆晏清,身后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好一句‘小人之举不可为’,穆答应说这话的时候,可谓正义凛然。”姚既云由弦凝扶着,径直走到穆晏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