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晚又是在忙什么不睡觉?”

穆晏清心里是脱口而出的“想你啊”,同样话到嘴边,人在眼前,又还是按住念想,糊弄着说:“秦姐姐睡不好,我才陪她说了一会话,刚回来心里事情多着。”

顾甯川往前一凑,“那心里的事情有没有我一份?”

“有。”穆晏清干脆躲也不躲,应得他措手不及,“看到你事情也如意,还全须全尾地来了,翻墙功夫一点不减,就一下子放心很多。小川啊……我还是诚心诚意劝一句,横竖永寿宫你可以来去自如,下次可别搞得这么偷鸡摸狗的了。你这儿可不同我们那里,你但凡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三更半夜进去貌美女子的闺房,这可不得了。”

穆晏清并不知道,她这样的一本正经的玩笑,到了顾甯川那里就是存心的调戏和撩拨。顾甯川心里的那点忐忑本来就在压着,在这样绘声绘色的场景描述中迅速变成生机勃勃的藤曼,一下就攀爬着全身而过。他倒吸一口凉气,也按不住身体的燥热。

穆晏清后知后觉,以为是自己那句“正儿八经的男子”伤害了他,愧疚又心虚,咽了咽喉咙往后挪去。

那一株株不安的藤曼竟像有了生命和感知一样,将顾甯川往前轻轻推了一把。

他连神智都似乎被这股燥热掌控住,低声说:“其实我……”

是……

“你什么?”穆晏清突然蹭地站起身,只留下一双不安分地搓着的手在顾甯川眼前晃,“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顾甯川找回了意识和身体的控制权,一晃头清醒过来,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种时候说了不得把她吓死,穆晏清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情绪,搞不好出了岔子还会害了她。

顾甯川用冰凉的手抹了一把脸,抬头说:“我没往心里去,你也别放心里。时候不早,你快睡觉去,我得回去了。”

他说到就到,也是被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和穆晏清的“调戏”吓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在这股来无影去无踪的高超身手中,穆晏清又一次感慨,幸好这是个假男人,不然……可是说起来,他这样了身手还这么好,那从前是真男人的时候,不得是言情小说里以一敌百的小将军啊……

顾甯川身手矫健,从宫墙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的同时,惊觉身后竟然有人在等他。

长街冷寂,静夜无人。

“二殿下?”顾甯川心里的疑惑、熟络和信任全交织在一起,连礼数都扔到一边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些少年。

李璟辞双手掩在宽袖中,走到顾甯川面前,眉头微微蹙着,说:“甯川哥哥既是心有牵挂,你我素来默契,若联手,想来可以诸事顺利。”

半个月后,初春晴明,李煜玄携阖宫嫔妃和皇子公主前往西郊举行祭天大典。

穆晏清已经适应了这样“本来没我戏份却又阴差阳错轮到我”的安排。

按往年的惯例,确实轮不到她的,可是如今的后宫……全带出来也没几个人,这种情况下再少一个都看上去少了很多。

秦佩英和穆晏清同坐一车,由于天没亮就启程,穆晏清一路都在打哈欠又不敢睡觉,生怕秦佩英真的没忍住去暗中揍人秦佩英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纯粹是因为向来看不惯钦天监,不管大小事都只是故作神秘地添乱,张口胡诌几句就能改变箭在弦上的事情,小到宫中琐事、大到出师之日,都得看几眼这帮神棍怎么说。

秦佩英向来笃信,命和时机都在自己手里。皇权到了李煜玄这里,祭天大典其实已经少了,没有从前一年一办。

可近来宫中多事,朝堂动荡,又加边境纷乱出兵在即,于是,前些日子就有钦天监谏言,是时候办一办祭天大典以祈求国运。

“姐姐只当出宫散散心罢。”穆晏清凑近过去,给秦佩英递过一把零食。

秦佩英掀开一角车帘看了看外面,天色微亮,这浩浩荡荡的一拨人还没走出京城,又瞥了一眼车架旁边的几人,是从永寿宫跟出来的出身秦家的侍卫。她放下车帘,说:“这帮人,国运顺遂之时,我不见他们去斋戒焚香告慰列祖,如今事事不顺了,倒想着来兴师动众。一会儿你就紧跟着我,别走远了。”

秦佩英特意挑了几个尤其能打的自家护卫,吩咐尽量一直跟着穆晏清。

穆晏清抽出一把短刀,是顾甯川前日过来送给她的,说是给她出门带着壮胆子。“秦姐姐莫担心,我现在有本事。”

“本也不必这么安排,但是钦天监一直念叨着国运不平,不宜过于兴师动众,干脆提前在宫外做好安排保障皇家出行即可,就不必带这么多人,皇上竟也听了进去,精简了这一趟的护卫。”秦佩英又在心里记了钦天监一笔。

她这么提了一嘴,穆晏清倒想起,前日顾甯川和李璟辞来过一趟,闲聊的时候说起祭天大典的安排,李璟辞其实特意提了一嘴,说顾甯川如今被看重,到时是要站到皇上身边做近卫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让穆晏清照顾好自己。李璟辞这么一说,秦佩英当时就把宫里的人叫过来,亲自选好了……

穆晏清身为当事人都没想这么多,毕竟大反派也没了,连日来才发现,身边这一圈人全在惦记着猎苑的事情。

一行人将近中午才到了祭天坛落脚,进去稍作整顿后,皇家和重臣要分开两处,先吃斋焚香,再进行祭天仪式。

几个重臣已经被领到另一处作安顿,抬眼望去,台阶上的一列僧人伫立恭候。李煜玄正要和皇后携手上前,突然身形一顿,回过身径直看向几个公主,说:“她们几个还小,尤其是昭儿,跟着进去怕是不妥,还是另作安排吧。”

说完他讲目光转向皇后。

穆晏清少有地发现李煜玄竟还有这样细致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多少有点呛人,李斓昭还让奶娘抱着,确实不合适,六公主又因易桂华过世,至今才大病初愈,五公主若能离了大人,一起跟过去有个伴当然是乐意的。

皇后会意,说:“皇上说得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了。”她找来几个侍卫和宫人,将几个公主往另一方向带过去。

李煜玄驻足看了一会儿几个小公主的背影,才牵起皇后的手上前和那群僧人颔首问候,随后便进入殿内准备用膳。

穆晏清只顾着一直微微低头跟着秦佩英走,并没有留意到骁嫔的神色有了很大变化,只感觉到她进殿之后突然脚步一顿,穆晏清险些一头蒙上去。秦佩英给岳兰递了个警惕的神色,岳兰似乎明白主子看出了什么,转身间就立即换回一副恭顺平静的面容走了出去。

按惯例,此时的殿内只有一众皇家亲眷、贴身服侍的宫人和一队近卫,其余的御林军需列队台阶之下做护卫,据说是因为这样的人身上杀伐之气太重,进殿会触怒天意。但进来的毕竟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一群人,祭天坛虽是皇家地方,到底不在森严宫禁之内,一个侍卫都不带又实在不像话。

穆晏清等秦佩英坐下来,正逮着机会机会问问刚才怎么回事,话还没出口,秦佩英就借着倒茶的功夫将她扯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让岳兰去吩咐他们到处走走看。刚才门口那些和尚大多是面生的,我约莫只认得三四个,但愿是我想多了。”

穆晏清领会到她来不及多说的意思,秦佩英认人的本领尤其好,这些皇家和尚的头头们不会两三年间换了这么多人。她扫了一眼殿里的侍卫,统共就这么三十个人,这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穆晏清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渐渐在这混着浓烈檀香的宁静中嗅到一丝杀气,目光扫过一圈稀稀疏疏的近卫后,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本该让她心安的脸庞上。

那同样看过来的目光似乎本就在等着穆晏清找过去。相遇这一瞬,她心底一凉。

顾甯川那双眼里寒气逼人,没有穆晏清这样斟酌形势的思量,只是蓄势待发的狩猎者。

穆晏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坦然面对:顾甯川那表情是要干嘛的她当然知道,人一多果然得出点事……

片刻后,几个僧人和尼姑鱼贯而入,送来今日的饭菜,岳兰也正好跟着这群人回来,坐在秦佩英的身侧给她布菜,声音刚好能让一旁的穆晏清和采莲也能听到。

“主子,有些奇怪,有十余个和尚的确看出来身手不凡,可周围却又不见别的埋伏,若祭天坛的人有心生事,就这点人只怕还扛不过咱们永寿宫的。”

秦佩英随意拨弄着碗里的饭菜,撇了撇嘴,像是不合胃口,一口没吃。她还想出个所以然。

穆晏清却低声问:“几个公主那边呢?”

岳兰一愣,说:“没有,本想让人再多瞧瞧,怕打草惊蛇,而且咱们家带出来的人一共就四个,我担心一旦出事,这边顾不过来。”两个家将浑水摸鱼就出去,想法子找找正门以外的路子偷偷潜进来先。

秦佩英侧头死死盯着穆晏清,却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斋菜往嘴里送,忙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不让她吃,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也察觉哪里不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