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桂华起身,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好奇中抬起纤纤玉手,朝永寿宫那几个木头一般的人指了一下,说:“臣妾记得二殿下常来往永寿宫,如今风采卓越,肯定有骁嫔和顾公公的一份功劳。皇上既然如此赞赏二殿下,不妨将顾公公提到身边,做个御前侍卫伺候。如此一来,既赏了永寿宫对二殿下的功劳,臣妾也能讨个方便,让檀儿多去讨教。皇上可不许偏心啊,方才说好的要弟弟们向二殿下学习的。”

李煜玄觉得有意思极了,笑道:“还是爱妃的心思玲珑,想得如此细致。骁嫔,你意下如何?”

他略有醉意的目光摇摆不定,扫过穆晏清和秦佩英,也不知道到底看的谁。顾甯川是李煜玄默许指给穆晏清的人,现在讨人的时候倒是知道找不会说话的秦佩英要。

秦佩英一时接不上话,刚才那点招式都是学回来的,看穆晏清演得多了就信手拈来,可皇帝突然又说笑又下旨一样飘忽不定,她心里没了主意。那拖一会儿吧。这一招还是从穆晏清那里学来的。

“臣妾……臣妾自然是舍不得。可皇上有心赏识,是他的福气,不妨问问顾公公自己。”

谁都不想放人。

易桂华心里满意得很,李煜玄对顾家的心思很复杂,时过境迁到如今,他对顾甯川到底是恨还是欣赏,谁也猜不透。

顾甯川起身跪下,说:“皇上……奴才卑贱之人……”

穆晏清心里一惊:他这个时候立刻出言拒绝,太冲动了……她交手几次早就清楚,这样的人,他若想要什么东西,顺利得手反而没这么惦记,可你越想办法拦着,他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一样,志在必得,再惹一下他,还会干脆毁掉也不要了。

“能到御前伺候是求之不得的福气。谢皇上隆恩,谢敬贵妃。”

穆晏清僵了一瞬,差点要立即回头问清楚“谁要挟你答应了我还没出手呢”。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穆晏清心里有了答案,没有人要挟,顾甯川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是待在用永寿宫的。

“很好!你……你这武功一点没落下,朕很看好……他们几个跟你学点功夫……”李煜玄尽兴了,猛地一起身没站稳,李璟辕坐得近,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李煜玄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借着几分醉意暖上来,往日碍于君威不好出口的话,这会儿时机正好。他趁着几个人都在道贺顾甯川的时候,拉着李璟辕站稳了,低声说:“你啊……你很好,朕知道你的本事……可区区几只禽兽都能让你犹豫,以致错失良机,纯良太过终是优柔寡断之患。你来日如何面对朝堂天下的牛鬼蛇神?”

李璟辕欲言又止,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自知让父亲失望,只能低头应道:“儿臣谨记教诲。”

“皇上为君为父,深谋远虑,臣妾敬您。”皇后听得见皇帝对儿子说的话,端起酒杯。

易桂华见时机合适,起身行礼,说:“皇上,臣妾见如此和乐融融,想求个恩典,望皇上成全喜上加喜。”

李煜玄心情大好,说:“是什么?”

“皇上,檀儿已到了议婚的时候,先前得皇上皇后的允准,臣妾便开始物色,现已有了心仪人选,皇上可……”

“贵妃这主意也想得太早了些吧?”姚既云不留情面地打断。此刻本是气氛正好的时候,众人都很意外,晔妃今夜明明滴酒没沾,怎么人倒是好像不清醒?

易桂华忍着不好发作,只轻声道:“晔妃此话何意?”

“贵妃娘娘的话不合情理,臣妾为着皇上皇后,不得不冒犯。”姚既云神色慵懒,说话间还抬手捂了捂鼻子,似乎是被这里的浓浓酒气呛住了。

穆晏清知道不对劲,姚既云今夜一直安静旁观,其实年后以来的走动也少了,只当她是身子弱,到了开春就在养身子罢了。怎么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闹的哪出?

李煜玄却在你来我往的言语中把目光转向皇后。平日的皇后是会出面平息的,这一次却只是安静看着桌上的佳肴,由着姚既云说。

“贵妃娘娘,你那位四殿下的前头可还有三位殿下,皇上皇后百般疼爱,你这般急着让四殿下成婚,于礼不合啊。”姚既云提着帕子的手缓缓落在小腹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李煜玄,说:“更何况……皇上如今兴许还得多牵挂一个孩子……”

??第九十九:辗转

所有人都愣住一会儿,才品出这句话的深意,也悟了姚既云突如其来的骄傲。她在满场的惊愕与准备好的恭贺声中款款起身,宣布了这件瞒了两个月的喜事。

穆晏清慢了一拍,起身跟着一堆人祝贺晔妃和皇上,只觉双腿沉重,好像是身上的伤痛所致,又像是被回响不绝的道贺声压得喘不过气。这怎么会?

李煜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只知酒意突然就窜上头,脑海中嗡嗡作响,姚既云已经盈盈走到面前,他才扯出一点的笑意。

“皇上可是高兴忘形?”姚既云面色红润,眼里像是收尽了漫天星光投在李煜玄脸上。

皇后忙让人在旁边添了把椅子,好让姚既云坐得更近,惊喜万分之后满脸担忧,说:“你也真是,这样的大喜事怎么瞒到如今?这一路舟车劳顿下来,要是哪个做事不当心,可怎么是好?”

姚既云说:“臣妾体弱,太医一直都说此事难于登天,所以刚知道的时候……臣妾好怕是一场空欢喜,是以直到如今胎象平稳才敢禀明。还望皇上不要怪罪臣妾隐瞒。”

穆晏清看这样深情又卑微的一幕,只见李煜玄很快从不可置信的神情中缓过来,已经戴上了深情好男人的面具,紧紧握着姚既云的双手进行一番关切和心疼。

“朕高兴还来不及。明日回宫,一路颠簸,朕会另外派几个人过去,仔细照顾好你。”李煜玄说完,神情有点为难,说:“朕也该过去那边坐一会儿,你当心身子。”

“如此喜事,皇上可要立刻昭告?”姚既云想,此事虽瞒得辛苦,但的确来得不易,务必谨慎为好。如今已经安定下来,若能尽早让朝中和家里知道,无疑是一阵助益。

李煜玄给她拢了拢披风,说:“如今还没回宫,一切要以你的安妥为上。如此喜事,还是先止于后宫,对你才是万全之策。”

姚既云也想不明白里面有什么斟酌的,但是李煜玄的话自有他的道理,满心欢喜地点头。

今夜庆功宴的最佳主角已经定好,什么麻烦都轮不到这边来,穆晏清不想再看那些你推我让的表演,疲惫得很,还想多喝一杯的时候,被顾甯川伸手挡了下来。

“还在养伤,不要贪杯。”顾甯川拦得很温柔,明明在那边推杯换盏好几轮才过来,身上竟也不沾一丝酒气,身上穿得这件骑装还是穆晏清亲自挑好的。他往前挪了挪,坐近一些,伸手过来给穆晏清收拾了桌面。

采莲看他们有话要聊,说:“风大了,奴婢去给主子拿件衣裳。”

穆晏清说:“吓得我……多怕你是落入龙潭虎穴,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她像倒放一样在回顾属于顾甯川的个人剧情。他是将军府的公子,也许以前身经百战,声名赫赫,也许在宫里卑贱如泥,苟延残喘,万念俱灰的时候被宫斗冠军捞了一把。可卑微苟活只是他的保护色,从来没有抹掉他可以闯出血路的棱角。穆晏清一时入戏,忘了顾甯川本来就可以站到更高的地方,他其实也想。

她习惯了因自己的干涉而改变他们的走向,但她不能去掌控和拥有顾甯川的人生。

顾甯川动作一顿,说:“晏清,是我多怕……他今晚指的人是你。”可他更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去想这个如果。

顾甯川给自己斟了一杯,喝得痛快,说:“还得谢了敬贵妃一番好意。我若害怕什么,就应该接近什么,对你对我,才是一个机会。”

穆晏清细数数,照现在的人物关系图,她也算是……在皇上那里也有人了?这可大快人心啊!

“她以为她看懂了人心,一门心思给咱们添堵。可是……今晚个个都坏了敬贵妃的好事,这可不是好事。”穆晏清想,按李煜玄的打算,姚家是一根刺,这样不成威胁又拔不掉的刺其实更难受,姚既云的怀孕,李煜玄不是欣喜接纳的。

“什么好事不好事?”

穆晏清怕自己再这样心事重重地盯着姚既云就不对劲了,回头对顾甯川说:“晔妃这一胎怕是凶险。小川,你到了皇上跟前,务必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别光顾着打听什么就失了分寸。”

顾甯川几乎要和她碰着鼻尖了,直勾勾地盯着穆晏清,浅笑道:“我是去当差,带皇子们习武的,不是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