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宗培动心了，但是他特别纠结，这不是姜昱的意愿，而且那些长了翅膀的图图科人，没有一个做这种手术的，他们都以自己的翅膀为荣。

姜宗培告诉医生，让他再考虑几天，这期间他一直守在姜昱身边，姜昱的精神不太好，看起来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医生到底是议会的医生，也不懂这是什么情况，而在姜昱浑浑噩噩从早睡到晚的时候，姜宗培突然发现一个事。

姜昱背后的鼓包也就是翅囊，居然渐渐萎缩了。

姜宗培发现这一情况的时候，他立刻就要通知医生，但手都按上去了，愣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坐了下去。

就这样，他的心脏狂跳，他看着一无所知的姜昱满心都是愧疚，可他谁也没告诉，就这么静等了三天，等到那个鼓包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层外皮以后，他才把医生叫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怕医生过来得太早，告诉他还有得救，那样他就又要面对这种艰难的抉择，而现在再叫医生过来，他就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仿佛这翅囊是一夜之间消失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他是个坏爷爷，他不是，其实他可以立刻就把姜昱送回帝国，反正姜昱年纪小，他也不能违抗，等回到帝国了，自然会有人接收他，只是之后姜昱过得怎么样，那就没人知道了。

你说他是个好爷爷，他更不是，他虚荣、他心狠、他自私自利，他能眼睁睁看着姜昱的翅囊萎缩而不管，后来姜昱醒了，他又没法待在这了，因为每次看见姜昱那干净的眼神，他都会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姜宗培没法面对姜昱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他之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秘密审查委员会的二十楼，姜宗培把这些全都告诉了辛妮德。

从得知姜昱是艾略特一世的孩子以后，姜宗培的精神就彻底垮了，他再也不说谎了，因为说谎没用，帝国人一定会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而姜昱的身体，议会人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帝国人却不可能看不出来。

而他吐露出来的这些实话，让姜家其他人变得面无血色。

姜黎和姜旭惊骇地看着爷爷，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姜昱不能来首都星的原因，居然是他们爷爷的一己私心。

其他人都听沉默了，万横舟早就知道这件事，再听一遍却还是倍感无奈。

陆陆续续地，有人看向了坐在姜宗培对面的辛妮德。

但辛妮德好像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生气，不对，她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姜宗培多年来受这件事的折磨，他从没关注过为什么姜昱的翅囊会萎缩，只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可实际上，不管他叫不叫医生，姜昱的翅囊都一定会萎缩下去。

因为他从没吃过父母的精神力，凯珀尔是需要进食父母的精神力，才能让自身精神力成长的，翅膀和第二形态都要依靠精神力展现。

从没有过凯珀尔幼年流落在外，所以许多事辛妮德他们也只能推测，现在知道姜昱在第一次发育的时候就失败了，辛妮德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么瘦小，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没呼唤过艾略特。

他根本就没长大过。

辛妮德知道她不该埋怨姜家人，是这些人把姜昱保护了起来，虽然他们做得有些瑕疵，可至少他们让姜昱好好活下来了，这比她平时想象中的惨死、或是被人欺负着长大好太多了。

但她真的忍不住，她还是想说：“如果你在那个时候就把他送回帝国，我们的人立刻就能发现他，整个帝国的孤儿系统都被管控了，我们从没停止过寻找他。”

姜宗培低头不语，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一想到姜昱过去这二十年过得是什么日子，辛妮德就觉得心脏发疼：“你们根本不懂一个凯珀尔长大需要多少的能量，他在这里看着光鲜，其实每天都在忍饥挨饿，那么小的孩子”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忍饥挨饿？”

辛妮德看向说话的人，发现是姜家的大女儿，她是在场所有人里看起来状况最好的，她一直望着辛妮德，没有像别人害怕和紧张，她也没说过话，直到这个时候。

辛妮德打量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她格外在意这句话。

辛妮德微微抬头，这本来是不应该告诉议会人的，看在这些人救了姜昱的份上，辛妮德点到即止地回答：“凯珀尔和其他种族不一样，他们平时吃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食物，而是精神力，吃再多的普通食物他们也还是觉得饿，挨饿是什么滋味，我想在座诸位没体会过吧。”

姜黎错愕地看着她。

她想起来自己投喂姜昱的时候了，姜昱看起来很开心，一开始吃得很快，后来慢慢就停了，吃完以后他还会揉揉肚子，笑着对她说，吃得好撑啊。

原来。

原来都是装的啊。

姜黎觉得太荒谬了，荒谬到她甚至想笑，可还没等她笑出来，她先感到眼睛一酸。

这就是她的得意之处，她以为自己像个救世主，给姜昱单调的生活增加了许多幸福感，别人都没发现的事她发现了，她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姐姐。

她以为她比别人强，可实际上她和别人一样，他们都没发现过姜昱的真实感受，还为了一点点的发现与施舍，而感到洋洋得意。

姜黎哭了，当着她家人和其他议会长的面哭得肝肠寸断，而姜旭看着姜黎，眼睛红得像是快要变异了。

他问辛妮德：“你们要把姜昱带走吗？”

辛妮德：“当然，他是帝国的殿下，也是我们的家人。”

姜旭垂眼，他竭力控制着想哭的冲动，随后他又问：“那我以后还能再看见他吗？”

辛妮德没有回答，从此之后他们不再是一条路上的人，姜昱缺失了二十年的帝国教育，等他回去以后也会慢慢补足，虽然姜家人救了姜昱的命，可议会和帝国的立场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姜昱只是还没长大而已，长大的凯珀尔是不会站在个人情感那一边的。

阿纳托利的后裔只为帝国而生。

姜旭似乎从辛妮德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而辛妮德已经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了，她站起来要走，但在她即将走出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姜旭哽咽的叫喊。

“你告诉他，我以后会进军部，我会当军团长！如果他再也不想看见我了，那我以后就带着人打到帝国去！哪怕是在战场上，我也会让他来见我！！！”

说完了，他哭得泪流满面，两个年轻人都在哭，而旁边的大人抿着唇，也无声地流下泪来。

不管在意还是不在意，至少有一件事他们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姜昱是他们一辈子的家人，关系好不好的，最起码这一层关系是抹不掉的。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那个孩子以后和他们再无瓜葛了。

辛妮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她的表情很沉默，伊凡等人也没追出去，这场会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事情都讲清楚了，帝国应该不会再攻打他们，虽然他们做了一些错事，可瑕不掩瑜，至少两边没有结下偷盗孩子的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