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再听他发疯一般的言语,转身就走。
黑暗中的宫殿仿佛是会吃人的恶魔,张开他的嘴巴,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圈套,被吞噬的一干二净。我看着被生生折断的指甲和洇出的血迹,缓缓闭上了眼睛。
13
等到宫里柳树又抽出新芽,转眼已是嘉昌五年的春天,思颐即将要去南书房开蒙读书了。
旧人走了新人来。沈嫔病死在了两年前的冬天,武定伯府因为沈曼华之事彻底坐了冷板凳。蒋婕妤成了思予的养母,我同郭衢商量,晋了她妃位。新贵们憋足了劲儿往前冲,要与这汴京城的世家大族们争郭衢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嘉昌四年,郭衢采纳百官之谏,选秀充盈后宫,繁衍子嗣。一时之间,宫里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莺莺燕燕,让御花园的春景都黯然失色。
胡羡春还是被邵家送进了宫里,不过是送进宫里做了宫女。做宫女只是暂时的,她也有几分本事,挤进了椒房殿,做了个洒扫宫女。
郭衢经常会去椒房殿祭拜于校春,注意到这个长相性格都酷似于校春的小宫女,就成了理所当然。
一夜之间,胡羡春从灰头土脸的小宫女摇身变成了郭衢的宠妃。
郭衢接连不断的召幸,源源不断送进清凉殿的赏赐,郭衢的后宫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这样的盛宠,就连曾经得宠的陶景姝也要避其锋芒。
她承宠还未满一年,已一路晋升,如今已是仅次于蒋妃的昭仪。
宫中人人眼红她,记恨她,却又羡慕她。明明宫中比她貌美的女人一抓一大把,郭衢却独宠她。
我看着她那张脸,却不如曾经面对于校春那样耿耿于怀。她既是替身,又是傀儡,再风光又如何。
嘉昌三年,漠北边境大战,纪昶回到了属于他的战场。他知道我在宫中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步步维艰,因而托付仲元青转送我的书信,大都写着漠北的风光与趣事。
仲元青原来打算待我平定沈家的事情后,就去蜀地游玩,没想到旧毒复发,一直缠绵不好,只能待在汴京。郭衢倒是格外信任他,许多事都委派他去做。
兵部侍郎程广敏之子狎妓一案,郭衢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程广敏虽遭贬谪罚俸,近年却又得郭衢重用起来。陶景姝已知道陶家之事与程广敏有关,如今邵家与我已然离心,也与郭舜明盟破,我只能劝她忍耐,以图来日。
自那日在清晖殿与郭舜明彻底撕开脸皮,已经三年,对于他时不时递来的讨好,我一概不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郭衢,年满十八即将弱冠的郭舜明还没有择定太子妃。
于旻卉倒是时常进宫向我请安,对于她扔来的有关郭舜明婚事的试探,我也只作不知,找话题岔开或是打马虎眼,几次下来她见我不愿提及郭舜明的婚事,便偃旗息鼓,不再从我这里打探。
春日里,是放纸鸢的好时候,思颐吵着闹着要去御花园东边放纸鸢,我便只好同意。
有小太监先将纸鸢放起来,再把细绳交到思颐手中。他很开心,拽着纸鸢跑起来,见嬷嬷和宫女都护在他身边,我便让青萝拿来一个小几,凉好茶,备好点心,等思颐玩累了坐下来休息。
「静贵妃娘娘万安。」
来人一袭粉色宫裙,外罩着一件洒金的薄衫,手里拿着一把鸳鸯戏水的团扇,再没有曾经在玉堂殿,被吓得浑身发抖的懦弱模样。
「胡昭仪。」
「臣妾新得了几个形制特别的纸鸢,二皇子若是喜欢,便拿去顽。」
我看着她身后宫女捧上的纸鸢,让青萝收下。
「说起纸鸢,贵妃娘娘可知江南兕镇葛家?」
「不知。」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嘴角的弧度也一直都没有变过,我看着累得慌,只转过头去看思颐玩耍。
「葛家善制纸鸢,远近闻名,汴京许多纸鸢都出自葛家。」
我无意与她聊纸鸢,敷衍道:「胡昭仪的这几个纸鸢也是葛家制的吗?」
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葛家作坊遭了火灾,葛家的一些族人和家主都葬身火海了。这些纸鸢是陛下赏的,臣妾不爱顽,就借花献佛吧。」
我只觉莫名,烧死便烧死,有什么可笑的。
「不过一介商户,叫娘娘见笑了。」
我知她是商户女出身,家道中落,父母俱亡,本想寻亲戚求庇护,被二舅舅发现,带回了赵家,又经由母亲安置在邵家调教。
「商户若如葛家,也算光宗耀祖。」
胡羡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我,嘴唇嚅动了几下,似是有话要说。
「青萝,去叫二皇子回来吧,也玩了些时辰了,回宫吧。」
我看胡羡春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说道:「本宫先走了,不打扰胡昭仪赏景了。」
我把思颐送到皇子住的温室殿,刚回到玉堂殿,在思颐身边的嬷嬷跌跌撞撞跑进来,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娘娘……娘娘……二皇子出事了!」
我惊得打翻刚沏好的茶,滚烫的茶水撒在手背上,一片刺麻的疼。
「到底怎么回事,二皇子刚刚还好好的,还不快说来!」青萝见我一时晃了神,连忙问道。
「原本是好好的,奴婢们刚打算为二皇子换身衣裳,谁……谁知道二皇子就晕了过去!」
我顾不得处理被烫伤的手背,急忙唤了轿辇,往温室殿去。
「罗问永!你立马去宣室殿请陛下!快!」
我又问嬷嬷:「可去请太医了?」
「回娘娘,已经着人去请荀太医了。」
「你现在再去太医院,将院正也一同叫来!快去!」
我虽不爱郭衢,可思颐是我十月怀胎咬着牙生下的,他不能出事。
我到温室殿看到思颐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忙去探他的呼吸和脉搏,他看上去就像安静睡过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