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嫔本就是那样张狂的性子,你又何必与她置气,」我转头吩咐青萝,「去挑几样好的送去锦绣轩,你亲自去。」
「无论沈曼华这胎是男是女,都是陛下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虽非嫡出,到底占个『长』字。陛下这会怕也是知道这消息了,你正得圣宠,一会儿赶紧回去,备几分礼送去锦绣轩。」
「我明白。」
秋风起,冷衣袂,洪波起,心凄然。
9
此次围猎,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伴驾随行,家眷妻小均被安排在行宫外围或附近居住。太子良娣有孕的消息片刻便传遍了行宫。一时之间,外宫求见的夫人都排起了长队。
跟着青萝送完贺礼回来的其希,一进屋就咋咋呼呼道:「锦绣轩好热闹,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在屋内,奴婢和青萝姐姐便将贺礼交给了沈良娣身边的翠鸢姐姐,奴婢瞧着偏殿里已摆了好些贺礼了!」
我见青萝又要规训她,便笑道:「其希活泼些也好,小事上你也不必多约束她。」陶景姝离开掖幽庭后,求了郭衢的恩旨,赦了一批罪奴,继续在宫里当差。我便让青萝使了个由头,将其希调到我身边。其希不过十岁,我就让青萝平日里带着她多学学规矩女红之类,我得空了也教她读书习字。
「娘娘,前些日子纪将军还说看到沈……」
我打断了她的话,对其希说:「这来行宫的一路上由着你躲懒,今日可要继续练字了。」其希只能垂丧地点点头。
我见她走了才开口,「来行宫的前一天,陛下同我说起过,许国公入宫求陛下一个赐婚的恩赏。」
我捻起一块桃花酥,民间有习俗,待嫁女子拜月神时,可供奉桃花酥,祈求婚事顺遂。「许国公是陛下的亲舅舅,只得许姑娘这一个女儿,陛下深知许国公爱女如命,不过赐婚一桩小事,自然应下。」两户人家定下婚事,若得天子赐婚,便是荣耀一桩。
青萝似有不解,问:「这许国公又与沈良娣有何关系?」
桃花酥入口即化,只是过于甜腻,我不大喜欢。「许国公自然与沈良娣无关。可这许姑娘要嫁的如意郎君是襄阳侯世子。」
青萝「啊」了一声,小声说道:「那沈良娣……」
「此次围猎,许国公与襄阳侯均伴驾在侧,想必这几天,陛下就会下赐婚的旨意了。」
青萝有些愤恨道:「通汴京城的人都说这位周世子是个多么多么神仙的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小人。」
「世人并非何事都可以得见,耳听眼见都未必属实,更何况那些不知源头的话语。孤掌难鸣,若沈曼华及时止损,以后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你瞧着她如今,可有回头的意思?」
京中传闻,周如会对沈宛华一见钟情,情难自抑,却不知周如会暗度陈仓的是沈大姑娘沈曼华。沈曼华为踩沈宛华一头,救下郭舜明,有了地位荣华富贵,却又与周如会藕断丝连,被纪昶看到二人于江中画舫私会。
这宫里多的是为欲望沉沦的女人,她们前赴后继挥舞着自己的武器,或独木难支,或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最终不过一抔尘土,成他人笑资罢了。
比起看这起热闹,更重要的是去看望长姐的儿子。
先头的围猎主要是热热场子,在外围也未设看台,跟来的嫔妃们要么就是在自己屋里消磨时间,要么就是在行宫四周转转看看秋景。
好在有沈曼华身孕这么大的喜事吸引去人们的注意,一切倒也进行得顺利,我与陶景姝一番乔装后,坐上了马车。
马车并未走得太远,只在行宫不远处街巷里一处屋舍前停下。我们下了马车,叩响门上的锡环,一个小厮打开了门。
转过一道影壁,只见地上摆了一排泥人,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蹲在泥人前,玩得正高兴。
其希跑上前将男孩抱起,左看看右看看,便大声哭了起来,吓得那孩子也要跟着哭起来。一旁的仆妇见了,立马接过孩子小声哄起来。
男孩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墨色大氅,束白玉冠的男子,我屈膝行礼,道:「多谢侯爷。」
他咳嗽了两声,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夫人不必多礼。」
我们随着他走进正屋,坐下后,仆人便都退下。陶景姝眼眶哭得通红,起身就要跪下。
「陶老太爷虽非臣的老师,却也教导点拨过臣,便是于臣有恩。贵妃娘娘殚思极虑,臣不过收养这孩子,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娘娘和侯爷予我陶家之恩,景姝誓不敢忘。」
我扶着她做回椅子上,想起纪昶信中所说便问道:「仲侯爷要认阿渊为子?」
仲元青喝了口茶,点点头道:「臣府中并无女眷,阿渊养在府里总得有个正经名头。臣无妻室,只能说是游历时与一女子所生,只是委屈了阿渊。」
「这……若为我陶家之事连累侯爷婚事,我实在过意不去。」
仲元青毫不在意,只笑道:「若她真倾心于我,我亦非她不娶,这世间千难万难也阻挡不了。」
陶景姝赧然道:「侯爷大义。」
仲元青刚说了几句话就咳嗽不止,我便唤了他身边的小厮进来。「侯爷的咳疾怎还是这般?业已入秋,侯爷该保重自身才是。」
仲元青笑了笑,「有劳娘娘惦记。如今有了阿渊,我便也是要保重的。」
「老子云,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仲家下一辈从亦字,便为亦宗。」
陶景姝对仲元青万分感激,自然是没有异议。谈过之后,我们同阿渊再玩了会,让他认认人,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便起身告辞,只道回汴京后再商议与阿渊见面。
我见他有话要说,落后陶景姝几步,走到影壁时便停下脚步,青萝见状也先去门口等我。
「侯爷有事?」
仲元青点点头,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程广敏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我颔首道:「是。」
他缓了一会才说:「陛下那日朝后便把我和程广敏召去宣室殿,虽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旨意说要如何处置。」
我想了想道:「他虽提拔寒门,但丰城侯府在他是太子时就是他的附庸,如今虽不如曾经亲近,到底是旧人,不愿从重处罚,寒了老人的心吧。」
仲元青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我近来得到的消息,陶景霖的事有程广敏的影子。」
我登时手脚冰凉,我虽不信姐夫之事,可若那件事有程广敏的参与,他做的这些,郭衢不可能不知道。我扶住墙面,心乱如麻。若是陶家都是莫须有的罪名,若是郭衢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杀鸡儆猴,而是故意为之,若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授意的……
陶家如此,那邵家呢?那我与思颐呢?我几欲站不住,一只手托住了我。仲元青面露担忧,劝道:「陛下最是多疑,你在宫里万事小心,别露出情绪来。」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我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