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冬见他不说话,也忍不住哭诉起来,哀戚道:“伯父伯母的死,我真的很愧疚,我也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如今你愿意放下仇恨,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你。可是宣哥,你要体谅我的难处,父母之过,我虽有心弥补,但我一个人终究抵抗不了这么大的风浪,谢师姐那边我可以暂时稳住,来日她若要杀我报仇,我也不会反抗,可是你这边……你这边更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要我信你,可你拿什么让我信你?”
尹宣问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
沈曼冬近乎哀求地道:“从宫里回来以后,我想了很多,既然你现在跟我坦白了,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南宫悯拿不到图纸,她攻打不进来,可也像她自己说的,万一她哪天拿到了呢?但即便如此,纵然她破了地底机关攻上了流苍山,如意门也并非那般脆弱,她的胜算更多是依仗于那把圣剑,如果……如果你能把圣剑藏起来,就会牵制她许多,我们还有云华宫相帮,这一仗,她不一定就能赢的。”
这话大大出乎尹宣的意料:“你要我偷走圣剑?”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沈曼冬说,“那把剑人人都梦寐以求,南宫悯自己定然也看得重,倘使你能将圣剑拿来,我们就能以此威胁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就算她得到了图纸,只要她敢带兵过来,以我的身手,再加上圣剑,我有信心可以逼退她。”
这个提议,尹宣当日并没有答应。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曼冬即将临盆,尹宣能预感到南宫悯会挑着她生产的时候发作,所以他再一次回到紫薇教希望与南宫悯谈和,但这一次,南宫悯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姐弟俩未能见面,昭示着南宫悯要灭掉如意门的决心,几乎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尹宣挣扎多时,最终还是摸着黑盗走了圣剑,他连夜离开紫薇教时,南宫悯就在前方等着他。
“我毫不设防,就猜到你会这么做,”南宫悯脸上带着笑,却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情,“你为了个杀亲仇人的女儿,甘愿盗走圣剑背叛我,你怎么想的?当初父亲说他不想做引狼入室的事,我那时候年纪小,没把这话听进去,如今才知父亲所言何其真切,你以为拿走了圣剑,我就对付不了如意门么?”
像小时候那样,尹宣在她跟前跪下,态度恭敬道:“有了圣剑,曼冬就可以信我,她就会答应不再与云华宫为伍继续打压紫薇教,长姐为何不能听我一次,为何非要大动干戈挑起战事?”
“你为了让她信你,可以对她言听计从,”南宫悯说,“那你又拿什么让我信你?”
尹宣嘴唇翕动,南宫悯又轻笑道:“别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这样的仇恨,你倒也能忍得下来,如果换做是我,早在进入如意门的那一天,我就得杀了那姓沈的老狗,为双亲报仇,你眼下要不计前嫌,希望双方和平共处,你真以为凭你自己能做得到?”
尹宣说:“长姐没有爱过一个人,长姐不会明白。”
“我也不屑明白,”南宫悯冷哼,“我从来便不是那等将儿女情长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你既这么做了,那好,我可以放你走。”
她侧身让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尹宣:“你只管等着瞧,便是没了圣剑,我也照应能将如意门一网打尽!”
第219章
当夜尹宣带着圣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如意门,一路上走得十分顺遂,南宫悯并未派人在途中阻拦他,甚至一连过了好几日,江湖上也未流传过紫薇教圣剑失窃的消息。
尹宣到时又是一个沉沉黑夜,沈曼冬等了他这几日,惶惑不安,人很疲惫。当尹宣将圣剑拿出来,并将南宫悯的原话说给沈曼冬听后,沈曼冬脸上的那点喜色就缓缓收敛起来了。
“圣剑是到手了,可她并不愿意谈和,”沈曼冬忧心忡忡,比前几日还要愁闷,“那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就算我这里能说服爹娘不再与紫薇教为敌,但南宫悯心意已决,那如意门的退步又还有必要么?”
她原本以为南宫悯看重圣剑,就能为着这东西放弃攻打如意门,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给尹宣放行,她竟连圣剑也不在乎。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紫薇教如今备受打压,倘使多个门派合力而为,紫薇教能不能存活都是个问题,圣剑握在手中,也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尹宣说,“宝剑再好也只是一件物什,仅靠一把剑得不了天下,否则紫薇教早就一统江湖成为武林霸主了。她若想险中求胜,还是只有扳倒对她不利之派这一条路可行。”
沈曼冬思忖片刻,强颜欢笑道:“但不管怎么说,有了圣剑总比没有好。我已经给九仙堂写过信了,几位堂主都会防备着南宫悯,不会给她拿到图纸的机会,”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哪怕是做最坏的打算,南宫悯便是寻到了获取图纸的路子,也要花费不少时日,我过不了多久就该生了,等孩子出世,我就可以重新拿起剑,她若敢来,我不会怕了她。”
尹宣内心煎熬无比,闻言也未多说,只将圣剑交给沈曼冬,温声道:“收着罢。”
昏黄的烛光照不亮屋中的角落,沈曼冬靠在床头,一语不发地坐了很久,尔后神色低落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回了趟宫里。”
尹宣路赶得急,回来后衣裳来不及换,水也没喝一口,他又累又倦,却还不能表露。听到沈曼冬这话,尹宣没有问她回去做了什么,只道:“大夫说你产期最迟就是下个月,还是别再乱跑了,安心在家里养胎罢,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做就好。”
沈曼冬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必担心,我自小习武,倒没那么娇弱,”她笑完了,又怅然道,“师妹说她下个月要南下,公务繁忙,到时不能来陪我。”
尹宣“嗯”了一声,语气平缓道:“你走后,宫里许多事就落在了她身上,忙起来抽不出空也是人之常情。”
沈曼冬得了这话,又安静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恨过爹娘吗?”
尹宣沉默须臾,摇头:“我从未真的恨过谁。”
恨意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伤心,他不太想过分记恨什么人,他只想缅怀父母,没把仇恨看得太重。
听他这么说,沈曼冬愧疚极了。谢宜君那头,她尚且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弥补爹娘犯下的罪孽,可对于尹宣,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反而要逼尹宣偷来南宫悯的圣剑,威胁他的救命恩人。
她甚至还不能爱他,她心里爱着别人。
“那你现在该是能信任我了,”又是一阵寂静过去,尹宣开口道,“从前的事,我都愿意放下,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而经过圣剑这事,我也算是和南宫姐姐决裂了,如今我只剩下你和孩子,便不会再帮着任何人对付如意门,你能放心了吗?”
沈曼冬忍着泪水,悲恸道:“宣哥,对不起……”
“圣剑你拿好了,暂时不要让旁人知道,尤其是爹和娘,”尹宣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他们若是知晓,难保不会趁机联合其他门派攻打紫薇教,南宫姐姐于我有恩,我告诉了她地底机关的事,你和我已经成了一家人,我也听了你的话拿来了圣剑,这一碗水我没办法完全端平,目下也只能这样了。但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你不是一个人,这些风浪,都有我陪着你。”
沈曼冬两眼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养胎,先不要想别的,”尹宣说,“我虽然未必有能力保住如意门,但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你和孩子,早些睡罢。”
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沈曼冬总算睡了几场安稳觉,没再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但没两日过去,门中突然死了个老仆,不知被什么人杀了,查了两日也没查出一二线索。沈曼冬因着这事又开始担惊受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当尹宣告诉她那老仆从前与尹氏夫妇私下交好后,沈曼冬就更是心神不宁,夜里又睡不好了。
那时候,没人知道叶芝兰的来头,也无人知道她在暗中想着法子要帮南宫悯灭掉紫薇教从而报复满江雪,那老仆将尹家当年受害的事告诉了叶芝兰,叶芝兰就把他杀了,不日后又用蛊毒将九仙堂一名堂主折磨得半死不活,要挟他将图纸画了出来,然后叶芝兰把图纸匿名寄送给了南宫悯,成功在暗处推波助澜,造成了如意门的灭亡。
谁都没有想到南宫悯竟会真的拿到图纸,还是在那么短的时日内,紫薇教攻上流苍山的那天,沈曼冬在产房大出血,她抓着尹宣的手,满头大汗地问道:“是你吗?爹娘早就把图纸烧了,那九位堂主也没有留存,你说过的,你不会再帮着南宫悯对付如意门的……”
尹宣心底一片寒凉,面上却还要对她笑,尹宣说:“不是我,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家中陪着你,我到哪里去找图纸?”
“那是谁……?”沈曼冬虚弱道,“是谢师姐吗?可她成日都在宫里陪着师父,她也没有机会下山去找图纸,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尹宣不知道,当年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可南宫悯已经带人打过来了,挑的还是沈曼冬生孩子的这天,尹宣顾不了她,只能叮嘱产婆照顾好沈曼冬,他将圣剑留给她,拿上沈曼冬的逐冰去了如意堂,然而他一现身,沈门主就命人将他围了起来,要将尹宣就地诛杀。
“你这无耻小人,是老夫看走了眼!”沈门主大怒,“还以为你并不知道当年的事,眼下紫薇教破了地底机关,我才幡然醒悟,除了你,还有谁能通风报信?你好深的城府!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你也跟着去见阎王!若非念着你那时尚且年幼无知,还是个孩子,老夫必不会那般轻易就放过你!可惜一时心慈手软,竟叫你这阴险狡诈之人回来兴风作浪,你对得起曼冬吗!”
堂外厮杀遍地,如意门已经和紫薇教打了起来,尹宣胸口起伏,却也无可争辩,只能回道:“除了南宫悯,我谁都对得起,你若要在此时与我理论对错,那也是你们沈家对不起我们尹家在先。但今日之事非我所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做到暂且不计过往,与我一同保住如意门。”
“竖子奸诈,我岂能信你!”沈门主青筋暴起,喝道,“把他给我杀了,别让他走出这如意堂一步!”
众弟子群起而攻之,将尹宣团团包围,尹宣不欲内讧,想撤出堂内劝服南宫悯收兵,然而弟子们皆已认定他就是与紫薇教里应外合的叛徒,势不肯放他离去,双方在堂中打斗多时,始终难分胜负。
终究是寡不敌众,又有沈门主在旁干扰,尹宣被他夺了逐冰,失了兵器,迫不得已用掌法伤了数人,夺门而去。沈门主紧随其上,两人越打越远,直到周围弥漫起了浓烟,火光照亮了眼角,尹宣才惊觉如意门不知何时竟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这也是你的手笔!”沈门主怒不可遏,“你便是想报仇,也该等曼冬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那也是你的骨肉!一家人的事就自己解决,你何必要去做那紫薇教的走狗!”
尹宣百口莫辩,也没心思跟他多做解释,更不可能背着沈曼冬对他下狠手,尹宣只能闪避撤离,想回到产房看看沈曼冬的情况。可他刚一转身,便听沈门主万分焦急地唤道:“曼冬……?你这时候跑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