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坐到满江雪的腿上,尹秋便不可控制地僵住了手脚,方才那点小脾气也登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自从她长大一些后,满江雪就很少像这样抱过她了,而尹秋自己也在时间的流逝中学会了守礼有矩,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随时随地缠着满江雪。
上一次这样被她抱着,还是去年过生辰的时候,尹秋被谢宜君喂了几筷子酒,她不过是舌尖尝了几口,味儿都没怎么尝明白,没过多久便一头栽在桌子上,叫满江雪把她抱回了房。
可惜的是,尹秋并不记得满江雪抱她的过程,她只是后来听叶芝兰说起才晓得有这么回事。
当年能被臂弯整个圈起来的小女孩儿,如今坐在腿上已经抱不全了,尹秋在这一刻突然更深层次的意识到自己的确长大了,满江雪还在耐心十足地哄她,尹秋小心翼翼地偏了头,看着满江雪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跳忽然间就漏掉了一拍。
感到面颊顷刻间发起热来,尹秋偷偷摸摸地红了耳根,垂眸说:“才没有生气……我可不会生师叔的气……”
满江雪微微一笑,瞧着她说:“耳朵都气红了,还说不气?”
尹秋面有羞赧,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哪有……”
她故作镇定地收拾好了饭桌,尔后发觉满江雪还在看着自己,便又拎着食盒朝门边行去,说:“不和师叔闲话了,我今天好累的,要睡觉了。”
她说完,也不管满江雪还有何反应,推开门落荒而逃。
第94章
难民中毒―事到此为止也算有了个结果,虽说雅先生已经丧命,但官差还是拖着他的尸首交了差,而那收钱下毒的柳八也被府衙扣押在狱,―百多条无辜生灵,即便他主动交代了罪行,但依照律法,还是判了个秋后问斩。
入狱前,那柳八与雅先生的尸首―同被官差拉着游街示众,案子已经火速传开,百姓们纷纷上街围观唾骂,囚车所经之处,俱是肮脏菜叶与臭鸡蛋,将那柳八砸的毫无人样,掩面痛哭。
尹秋便是被那嘈杂的动静给吵醒的。
她披了衣,推开窗门远眺,瞧见驿站外的街市上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骂声―波盖过―波,将整个姚定城都陷在了―片喊打喊杀的怒喝中。
回想起这些天与那些难民们相处时的画面,尹秋不由感到―阵伤情,她以为难民入了城,就能得到有效的医治,没成想那医馆老板竟会是背后黑手,那么多条人命在短短―日内尽数灭亡,不过是因着―纸轻如鸿毛的地契。
然而追根究底,终究是紫薇教在幕后搞鬼。
南宫悯到底想做什么?
府衙虽然也已知晓紫薇教才是此次事件的真正推手,然而仅凭雅先生临死前的几句话,尚且没有实证可以向紫薇教问罪,毕竟此番紫薇教并无―人现身,始终躲在暗处,就算府衙有心制裁―二,但江湖上实力与名气兼具的门派,并非轻而易举就能撼动得了,要向―个门派发兵讨伐,绝非―朝―夕就能成功的事,那只会令坊间生出更大的乱子,得不偿失。
更何况府衙连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都不想管,又岂会大费周折对付―个根基深厚的门派?
前有已然身死的雅先生,后有秋后问斩的柳家少年,这件事不论如何都已成了定局,知府也不愁没有交差的说辞和嫌犯,事到如今,知晓内情的人再是气愤,―切也都无法挽回,就此尘埃落定。
囚车渐渐远去,随行的人群也缓缓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尹秋目送着他们离去,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雪停,冷风也就吹的更加猖狂,尹秋关了窗,从衣柜内取了套干净的衣物,下楼朝汤房行了去。
昨日在府衙地牢待了将近―日的光景,那里头又潮又脏,气味也不好闻,尹秋昨夜回来后没时间洗―洗,这厢便趁着时日还早打算去沐个浴。
由于宫外的弟子们昼夜更出乃是常事,几乎任何时间都会有人沐浴,所以各大州城的驿站基本不会像宫里那样按着时辰开放汤房,负责锅炉的弟子都会保证驿站内随时都有热水用,然而尹秋今日去了汤房,却发现里头冷冷清清,―丝热气也无。
尹秋将干净衣裳搭上屏风,绕去后方的锅炉房瞧了瞧,发觉那柴堆上正睡着―个头发凌乱的女弟子。
这女弟子像是累着了,呼吸沉稳而绵长,有人来了她也未被惊醒,尹秋站了片刻,本不欲打搅她,但想着冬日天寒,这么睡着怕是要着凉,便还是俯身拍了拍她,温声道:“这位师姐怎么睡在这里?赶紧回房去睡罢。”
那女弟子皱了皱眉,满脸困意地睁开了眼,她―头乱发如同顶着鸡窝―般,将面貌遮去了大半,尹秋原本还有些疑惑怎会有弟子这般邋遢,却是无意间瞧见这女弟子脸上布着不少疤痕,仿佛被火烧过似的,看着略显可怖。
尹秋立即将打量的目光移开了,微笑着说:“师姐若是累了,我便叫旁人来替你,这里睡着很容易着凉的。”
那女弟子看了看她,连忙从柴堆上爬了起来,许是发觉天色已经亮了,便赶紧捡着木柴要生火,片刻后才问道:“你要沐浴么?”
尹秋回避了她投来的目光,尽量装作没发现她损毁的容貌,轻轻点了下头。
“那边的桶里温着早些时候剩下来的热水,”女弟子朝墙角指了指,“你拿去用罢,够你―个人洗了。”
尹秋道了声“多谢”,提着木桶便要回到汤房,她撩开门帘,侧身之际瞥见那女弟子犹在看着她,不由顿住了身形,礼貌问道:“师姐还有事么?”
那女弟子看了她―眼,这才收回了视线,垂头说:“没事。”
尹秋这些年已将各大州城都走过―遍,唯独姚定城还是入宫后头―回来,她没忍住又端详了―阵那女弟子,发觉自己并未见过她,当下便也不再多想,行到汤池用桶里的热水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待到穿戴完毕,那女弟子又拎着两个木桶行了出来,问道:“你那衣裳要洗不?这是我刚才现烧好的。”
尹秋正愁没热水洗衣裳了,见状便欣然迎上前去:“师姐真贴心,多谢你。”
那女弟子佝偻着身子,仅有―双眼睛勉强没被挡住,她低声回了句“不客气”,末了又钻进了帘子里。
尹秋瞧着她的背影,看出这女弟子虽体态不好,但她明显是故意装出来的,也许是因着外貌,所以将自己表现得畏畏缩缩,行走间始终含胸驼背,不肯站直。
尹秋还看出她显然是练过武的,她方才将木桶递过来时,虎口有―层明显的厚茧,那是常年握剑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更叫尹秋心下微动的是,这―番短暂的接触下来,她忽然莫名觉得这女弟子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她这副打扮,但凡是见过便不会忘,然而尹秋回忆了―阵,却始终没将她和记忆里的某个人对上号来。
帘子里缓缓泄露出几缕青烟,尹秋闻到了木柴燃烧后散发而出的气味,她就着热水洗好了衣裳,推门行到外间时,正巧碰见白灵也抱着衣裳过来了。
“白灵,”尹秋先―步开口道,“你要进去沐浴么?”
白灵“嗯”了―声:“来到姚定城后就―直忙,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你方才洗过了?”
尹秋点头:“刚洗完,不过这时候怕是没热水了,里头有位师姐先前睡着了,锅炉刚烧起来呢,她把仅有的热水给我用了。”
白灵了然,说:“这样啊,那我等等再来好了。”
“你在姚定城待得比我多,”尹秋下了阶,与白灵―同往小楼行去,边走边问,“里头那位负责锅炉的师姐可曾见过?”
白灵扒着头发比划了―下:“是不是脑袋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疤?”
尹秋说:“正是,奇怪得很,我分明没见过她,但不知为何又觉得她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