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爷看这小子不顺眼,冷道:“查案就去府衙!听不懂人话么!”
孟?Z捏着帕子轻咳两声,说:“令嫒不日前当众说过要给难民们下泻药的话,没两日那些难民就出了事,有云华弟子及一干百姓作证,于情于理,段小姐都该去府衙走一遭,配合调查。”
“于什么情,又于哪门子理?”段老爷说,“我听闻你们将难民送进医馆,却不拿解药给人解毒,这才叫他们都死在了里头,真要说什么于情于理,那也是你们云华宫失了职!”
“说得好,”孟?Z直起身来,仰首看向堂上的段老爷,“我们云华宫在姚定城设有驿站已久,弟子们对城内的情况也十分了解,来路上我已问过了,那雅先生不通医理,却能开那么大一间医馆,正是因为背后有段家的财力支持,难民的死,我们云华宫的确难辞其咎,但那正雅堂的大夫胡乱开药,不与难民解毒,是听了谁的话?雅先生又是谁的手下?这一层一层分析下来,段老爷,晚生话说得明白,您心中也该有个数。”
段老爷脸色铁青,拇指上的扳指捏得咔咔作响。
“雅先生是我家请来坐镇正雅堂的,那医馆真正的老板也诚然是我们段家,”段宁晃着手里的马鞭,收回了矮几上的腿,“可他治不治病,与我们段家何干?他医死了人,你们直接拿他不就得了?揪着我们段家不放是几个意思?”
孟?Z瞟了她一眼,脸上终于泛起了点笑意,道:“我方才说了,除了查案,还为了救人么。”
段宁听不懂她什么意思。
见她居然当众承认正雅堂与段家的关系,段老爷气血上涌,破口大骂:“孽障……孽障!给我滚下去!”
段宁说:“您骂我作甚?人家都抓着我的话柄要来找我麻烦了,医死人的是那雅先生啊,让他们捉人去官府么!您跟这儿打什么太极呢?”
“孽障――!”段老爷取了茶盏就往段宁身上丢,“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还不快闭嘴!”
段宁闪身一避,脸一垮:“好嘛!为了个外人不要我了,那我坐牢去!”
段老爷颤抖着手,指着她:“你这个……”
“闲话少说,做个决定罢,”孟?Z没有耐心看这父女俩吵嘴,面无表情道,“是要保那雅先生,还是要保令嫒?”
段老爷目光如炬,看了孟?Z许久,末了才冷笑一声:“好个厉害的小子!”他转着手上的扳指,目不斜视道,“来啊,去府衙走一遭,叫他们把牢里那个放了!”
见状,段宁忍不住嘟囔起来:“早说么……浪费时间!”
“你给我滚回房去面壁思过!”段老爷勃然大怒,“丢人现眼的东西!”
目的达成,孟?Z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她拭了把脖间的冷汗,不卑不亢道:“既如此,那我等也未听见段小姐当日说过什么,段老爷,今日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她说罢,俯身作了一礼,即刻率领弟子们行出堂去。
段宁眼珠子转了几转,瞄了一眼火冒三丈的老爹,脚底抹油似地也跟着跑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段老爷大喝,“给我滚回来!”
段宁充耳不闻,眨眼就没了踪影。
?
堂子里点了数盏明灯,照得亮堂,宛如白昼,满江雪坐在木椅上,拿匕首挑着灯芯,淡漠无波的眸中映着那簇跳动的火苗。
外间的难民尸首已收殓得差不多了,冬日天冷,一时半刻倒是坏不了,都拿白布盖着,摆在那雪地里。
弟子们来来去去,动静不小,可堂内的大夫和药童们却是噤若寒蝉,头埋得很低,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大堂正中央,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说说罢。”满江雪不看任何人,挑着灯芯的神态异常专注,她把那匕首亮出了全貌,泛着冷冰冰的银芒,不住地闪着屋内众人的眼。
堂外雨雪纷飞,鬼天气怪得很,雅先生看着那外头,不知道落下来的究竟是雪还是雨,他没有边际地想,既然下了雪,又哪来的雨?可那水一般滴下来的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
房檐忽然飞落下来两名官差,手里拖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天已经黑了,借着屋内的烛光,雅先生抹了把昏花的老眼,看清那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他白日里才使唤过的一名大夫。
“这厮捱不住打,自个儿抹了脖子,”官差立在门外,冲满江雪说,“你们这处还没审完?”
满江雪头也不回地道:“审着呢。”
那官差瞧着脸色骤变的雅先生,咧嘴笑了起来:“你们云华宫都是大善人,忙成这样还肯帮忙提审,在下先道声谢,不过这半天了都不见人开口,依我看,就照我们府衙的办事作风来,拖下去打一顿比什么都便利,再硬的嘴我也能给他撬开,如何?”
满江雪顺势说:“那先生自己选罢,是想让这位大人审你,还是我来审你。”
雅先生当即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江雪却侧目看向了他身边的人:“你先说。”
“我说,我说……”名为柳八的少年吓得面如菜色,也紧跟着跪下去,忙不迭道,“驿站的毒是我下的,毒是雅先生给的,他许诺我事成之后可以到正雅堂谋个月钱多又轻松的活儿做,我是故意装作吃醉了酒栽了跟头,拖在最后把毒抹在了水桶里,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只要大人们可以放我一马,我愿意随时出面指证!”
满江雪斟了杯热茶,递给了身边咳嗽不断的陆怀薇,淡淡道:“你说是他叫你投毒,可有证据?”
柳八拿袖子揩着汗,忙道:“有的!有的!”他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诚惶诚恐道,“毕竟是要害人性命的事,口头承诺我自然不肯,所以当日特地要雅先生给我拟了张收据,他给了我二百两银子,借买米的由头盖了正雅堂的红戳,银子在我家中放着,一两都没花,大人们若是不信,可以对一对正雅堂的后厨出账册子,根本没有这买米的记录!”
满江雪倚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那收据上的内容,当下便冲官差道:“行,凶手查到了,诸位大人拿人交差罢。”
几个官差登时入了堂,要来捉人,那雅先生大吃一惊,一边后退一边叫道:“说什么笑话!这小子三言两语就叫你们信了?那收据不是我开的,红戳也不是我盖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何从叫他下毒?!”
满江雪没吭声,似是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先前那官差道:“前有你们正雅堂的大夫畏罪自杀,后有这小子当面指控,你能推脱几时去?府衙大牢走一趟,我看你还敢狡辩!”
“我可是段家的人!”雅先生仓皇道,“正雅堂在府衙的登记册子上留的也是段老爷的名字,我没那权利盖红戳!底下哪个混账偷了印章与这小子搞黑心买卖,这账我可不会认!你们休要信口雌黄,胡乱攀咬!”
官差冷笑:“照你这意思,我得去找那段老爷问话了?是他指使你这般做的?”
雅先生啐了一口:“反正不关我事!”
“那要大夫们不给难民解毒总是你的主意!”官差厉声道,“毒是不是你叫他下的,这个可以另当别论,故意见死不救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你又作何解释!”
雅先生立即指着门外那具尸首道:“你们问他去嘛!老夫从未习过医术,药都是旁人在配,我哪知道他们居然给难民开了安神药?我冤枉啊!”
“还在狡辩!”那官差拔了刀,“给你脸不要,非要自讨苦吃!来啊!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几个官差遂然上前,当即将这雅先生拖去了院子里,挨着那些难民的尸首一顿拳打脚踢。
“你们……你们滥用私刑!我乃段家家奴,你们衙门那院子都是靠我家老爷出资建的!你们敢打我……哎哟!你们……饶不了你们!”
官差照着他的头便是一脚,笑得冷厉:“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