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1)

《凤髓》 上官照起来 4217 字 8个月前

侍医从无边的震惊里缓过神来,渐渐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天子是女人,所以之前敬王夺宫不是无凭无据的。但天下是熙和帝的天下,也是大将军的天下,这两个强强联手,性别完全不重要。他只要抱紧大腿不惹事,好处一定少不了,所以答得十分认真,“体弱者有孕,需保胎。臣观陛下脉象,如珠滚玉盘,往来流利。陛下气血充盈,无需汤药加持,太子自然康健。只有一点,初孕三月忌房事,三月过后,上与大将军可自便。”

扶微以男人身份长到这么大,男人间的交谈一向直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侍医,反应过来有点尴尬,还没等他尴尬完,大将军把女医档交给他,让他偷天换日,将天子有孕的诊断,转嫁到北宫一位姓李的女御身上。这种事,只要安排妥当,基本不会出任何纰漏。

侍医带着这个重大的秘密去了,当然接下来的七个月,他是无法离开东宫的。

大将军结结实实欢喜了一通,冷静下来后便有些多愁善感,登上寝台把她抱进怀里,“这两年发生的种种,回过头去想,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仰起脸,在他下颚吻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你是如此经不得勾搭。”

他竟有些羞怯,“都是命里注定的,你不是说过吗,我一直没有娶亲,就是为了等你。”

她笑得志得意满,顿了顿问:“以后怎么办呢,肚子会越来越大的。”

他说:“视朝恐怕是不行了,一坐两个时辰,会窝坏孩子的。我会对外宣称圣躬违和,你便在路寝垂帘理政。等月份再大些移驾甘泉宫,甘泉不似禁中,没有那么多的口眼,也好搪塞。”

她长长舒了口气,“那个女御呢?”

他一笑,“没有那个人,等孩子落地宣称她死于难产便是了。”

所以现在的扶微是不必再忧心了,万事有他处理,自己只要安安稳稳听政待产就好了。

窗外正是六月的节令,琉璃窗下供着一只巨大的水缸,缸里的荷花露出尖尖角,含苞的花蕾迎风,根茎带着星点锋芒,微一摇身,激起满缸涟漪。

她向他伸出两臂,妖娆的姿态,像经常越过宫墙进来讨食的猫。他俯身相就,那双柔软的臂膀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便是一搂,也如糖似蜜。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上林三官:(钟官、技巧、辨铜)

感谢一路陪伴的妹子们,凤髓今天正文完结了,番外会有,应该是关于扶微和丞相的儿子登基之类的,但要留作出版用,实体书上市三个月后会放上网络,请大家耐心等待。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期待下本再相见。

番外

盛夏时节,气候总是多变。昨夜晚间下过一场大雨,今早殿门打开,一股水泽之气迎面而来,仿佛炭火忽遇清泉,一丝一缕沁入肌理的凉意,令人无比畅快。

扶微站住脚,深深吸了两口气,四个月已经开始显怀的孕肚,因那一吐一纳,起伏惊人。黑与红交织的玄端是帝王临朝的装束,玉带很宽,足有三寸,带下是织金绣龙纹的蔽膝。以前蔽膝齐整,覆盖玄裳如飞流直下,现在不是了,龙首微隆,两只龙眼尤其突兀,清瘦的帝王腰下发福,看上去有点奇怪。

"不害,我是不是胖得厉害?"

其实穿上冠冕,就已经在黄铜镜前照了半天。本来诊出有孕,大将军已经不让她临朝了,可是近来机务很忙,好些大事要做决定。加上她将近两个月没有露面,朝野到底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天子问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知帷幕之后究竟是不是熙和帝。陛下原本身体健朗,然大将军回朝后纠缠不休,每每彻夜共眠,天子年纪幼小经不得,要作下痨病了。

勤政的帝王忽然告病不视朝,诸臣刚开始都有些难以接受。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出来辟个谣,安抚众人一番,至少让大家知道她好好的,人心也不至于涣散。

临盆前的最后一次露面,最好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来。越是担心就越紧张,她转个圈子让左右黄门看,不害眯着小眼睛仔细端详龙颜,"陛下看黑舄……"

扶微闻言低头打量脚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害却在一旁抚掌,"如果胖,下颌当层叠如浪。陛下侧面如常,所以并没有变胖。"

虽然不害有点蠢,没有回答到点子上,但他忽略了她的肚子,对她也算是种鼓励。她平了平心绪,听见南宫的晨钟响起来,卯正快到了,于是一抖袍角迈出小寝,登上了天子行辇。

与朝堂阔别,过去的十二年从来没有过。她是个重权的人,即便曾经打算为了爱情放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还是会恋栈。大将军后来说起那时听闻她打算退位时的感受,"要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放弃权力洗手作羹汤,听上去像笑话一样。你是伴随权力而生的,不单你,还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呢,是你前行路上的基石,与其以后杀回来□□,还不如现在紧紧抓在手里。"

找到一个那么了解你的人做夫婿,幸甚。扶微坐在摇摆的抬辇上,看见东方一轮朝阳缓缓升起,穿过三出阙上直道,直道的那头早就有人在等候。辇近了,他迎上来搀扶她,台阶中央那道铺陈着赤红毡毯的御路,只有天子一个人能行走,他有点不放心,仰望高而巍峨的庙堂,"自己可以吗?"

扶微点了点头,提起袍角踏上去,眼尾能看见他在一旁护送,心里是安定的。只不过现在的体力不像以前了,肚子里怀着孩子,不敢动用腰腹的力量,所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二十丈的台阶,她走了很久,走得鬓角都汗湿了,但是登顶的那一刻,清风徐来,先前的辛苦也值得了。

却非殿里数百郎中夹陛,官员们已经在大殿两侧静候多时,常侍郎高唱一声"上至",所有人皆长揖参礼。天子的鞋履从中路上走过,腰上燕牌与杂佩相击,金玉之声悠悠入耳。殿宇深广,脚步渐至御座,待得天子和大将军归位,才听见常侍郎又唱一声"制曰:可",众臣方直起腰来,纷纷入座。

上首的天子满带歉意,"近来朕欠安,多时未见诸君,甚是想念。诸君知朕耳疾,后来又添头风,上月起无端双腿浮肿……"天子长长叹息,"朕也不知是何缘故,想是荧惑守心没有应验,所以格外多灾多难吧。"

堂上一片忧君之声,她听后抿唇一笑,"多谢诸君了,幸而朕有大将军、丞相及堂上诸君,政务尚且不至荒废。只是常觉力不从心,因此于燕朝接见臣僚,亦是无奈之举。"

大司马大将军执笏揖手,"陛下的病势从立夏而起,依臣之见,恐怕是暑气入骨所致。今年年景不似往年,酷暑炎热,十年难遇,唯可庆幸的是雨水充沛,百姓未遭旱灾之苦。臣记得自文帝时起,天子有遇暑幸甘泉的惯例。陛下登基至今,从未避暑,既然圣躬违和,何不换个地方颐养,待天气转凉,必然大安。"

天子有些犹豫的,"这朝政须臾离不得朕……"

大将军看向丞相和太傅,对面文臣一方的汤丞相忙拱手,"朝中事务虽巨万,前有尚书台,后有臣与诸位公卿,难断之事可呈禀大将军,再至陛下,因此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陛下春秋正盛,日后政路还长,一切当以龙体为重。今日调息,是为明日更好应战,臣附议大将军谏言,请陛下移居甘泉宫颐养,待圣躬康健时再回宫不迟。"

既然连丞相都这么说了,百官自然从善如流。大将军向上看,眼神一片蔚然,天子略作思量方颔首:"那就准诸君所议吧,政务纷杂,还请诸君费心。凡放行天下的政命,一概送至甘泉行宫,待朕钤印方可实行。"

众臣长长应"诺",扶微就是劳心的命,恐怕不到临盆那刻,她是不能真正歇下来的。

之前堆积的要政,诸如扩充戍兵,新置五郡等,她一样一样问得很仔细。如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当丞相时治理朝政,为大将军时统筹军务,没有一样不叫人放心。可是朝堂之下恩爱逾常,不代表政见永远统一。他主张驱逐乌桓,扶微认同,但在出兵的时间上发生了分歧。

大将军的意思是眼下即刻备战,粮草先行,各地人马到位便可开战。天子却并不赞成,"目下是八月,一切就位应当在十月底。北方奇寒,大将军不是不知道。别处遣兵至北地,兵将未必能够适应严寒。乌桓人常年居于?v河以西,对那里的气候了如指掌,天时地利皆在乌桓一方,大将军觉得此战可行?"

大将军面上平淡,言语却锋芒毕露,"上说得是,臣在北地一年,了解当地气候,正因如此,才更属意冬日作战。?v河宽三十丈,南起哀牢,北至小月氏,分割大殷与乌桓,乃乌桓千年屏障。臣记得成帝时期,朝廷曾出兵攻打,五万大军行至?v河无法横渡,最后只得败兴而归。如今上欲重蹈覆辙乎?"

天子面色不豫,"那据大将军所言,应当置兵卒性命于不顾,选在大雪纷飞的时节作战?"

大将军自然有他的看法,"陛下十岁那年,臣曾经教导过陛下,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要想大败乌桓,只有选在隆冬。北地十月冰封千里,?v河冰层之厚,几万兵马可如履平地,正是我军出击的大好时机。乌桓人欺大殷官兵畏寒,以往入城抢杀常选在隆冬,戍守军士抵抗不及,屡遭屠戮。几十年的姑息养奸,难道陛下觉得还不够吗?我大殷兵强马壮,只要做好御寒的措施,度过?v河杀乌桓人个片甲不留,便可永绝后患。乌桓游牧,白马一带是他们的领地,只要将此处拿下,他日攻取唐发、旄羌便易如反掌,请陛下定夺。"

天子与大将军争论不休,旁听的官员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的针锋相对是用不着别人插嘴的,稍待时日就会内部消化,现在发表看法的都是傻子,最后只会闹得里外不是人。

所以没人劝架,更没人站边,朝上不欢而散,别扭的气氛也蔓延到了卧房里。

大将军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子不爱听,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再聒噪,我要动胎气了。"

这下是按住了死穴,他再也不敢吭声了。气恼地转过身去,坐在寝台上生闷气。扶微也不搭理他,各自憋了半天,她才道:"乌桓人茹毛饮血,哪里是吃谷粟的人能比的!万一出师不利,遇上风雪怎么办?几万人全折在?v河,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不说话,只看见肩头起伏,大概气得厉害。

她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他甩了甩袖子,"不屑与没有远见的女人作口舌之争。"

扶微咬牙,气涌如山,"我如何没有远见?担心损兵折将,就是没有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