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中处处都是人,有人持著大斧,正在卖力的砍伐,有几个民夫正在拉著绳索,浑身青筋暴起,脸色通红,牙齿都要咬碎了,那大树终于被他们拉倒,有人躲闪不及,被大树砸伤了双腿,同伴们赶忙将其救出,可还不等顾得上双腿的疼痛,小吏的鞭子便已经先落在了身上。

林外则是放著许多的小车,马车在如此环境之中难以行驶,因此他们便采用独轮车。

而独轮车太小,官吏们对树木又有极高的要求,要保持原样,这就导致需要有几个民夫走在前头,帮著平衡和卸力,后头的人才能将车推动。

官道上几乎都是这些人。

各种各样的树木被砍倒,运往东城门外的一处大营。

有大量的匠人们在这里做事,他们负责处理这些原料,当然,只是初步的加工,像削皮之类的,还有马车等候在此处,要将这些木材运往别处。

整个城池看起来都格外的繁忙。

而官署之内,此刻就显得格外的萧瑟冷清。

所有的官吏都几乎派出去做事了,这里却没有剩下多少能用之人。

内屋之中,许刺史坐在上位,吃起了苦酒。

这位刺史年纪不小,留著整齐的胡须,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长史此刻坐在一旁,手里持著几册文书,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要的贡木,如今还是差了很多很多,若是在月前不能交足,怕是要受到责罚。”

许刺史看向了这位年纪不大,却气势汹汹的长史,他平静的说道:“河间贫苦,只怕是缴纳不齐。”

“怎么能这么说呢?河间多是平原,密林遍布,上好的木材,陛下能让刺史公来做这件事,能看得上河间的木材,那都是你们的荣幸啊。”

“不过,若是辜负了陛下的好意,那只怕是不妥当的。”

许刺史再次沉默了下来。

长史看著他默不作声,当即有些生气,“刺史公莫非是孩视陛下吗?!”

“大齐刚刚战胜伪周数十万大军,修建个小小的宫殿,这有什么好说的?”

“刺史为何如此抗拒?”

“我不曾抗拒。”

“那您便下令!月前必须要凑够这些木材!”

长史看著对方那肃穆的脸,冷笑著说道:“若是这件事没能完成,定会有人被治罪。”

刺史许惇的内心格外的复杂,他看著面前这个上蹿下跳的老鼠,心中百感交集。

作为跟过高欢,辅佐过高澄的元老重臣,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自己年迈即将退休的时候,却会遇到这样的小人来折磨自己。

面前这个长史,是今年才来到此处,前来镀金的,想让自己的资历略微好看些,明年就得回邺城当官去了。

他叫陆悉达,乃是当今皇帝养母陆令萱的弟弟。

陆长史又恐吓了几句,表示自己一定会完成皇帝的要求,表达自己的孝心,随后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陆长史大步走出去,守在门口的别驾方才无奈的走了进来。

别驾拜见了许惇,又偷偷擦了擦眼泪。

“主公,朝中无公道,竟使这般小人猖狂”

许惇的脸上却看不到什么愤怒或悲伤,他摇著头,轻声说道:“无碍,向来如此,没什么变化。”

他的神色都有些麻木,毫无触动。

别驾看著他,心里却带著些说不出的悲怆。

在文襄皇帝还在的时候,这位刺史公在地方上的政绩连年第一,极为耀眼,又曾为战事出谋划策,因为政绩而破格提拔,成为了京官。

只是,这位刺史公在文采,经典等方面多有不足,故而在邢邵,魏收,阳休之,崔劼,徐之才等经学和言论大家面前,多少显得有些不学无术,被许多人耻笑。

天保年间,许惇意气风发,留著美丽的大胡须,有一天,文宣皇帝吃了酒,忽然拔刀割掉他的美髯,要收藏起来,许惇惊惧,甚至都不敢再留长胡须,也不敢再露头,后来等高演上位,就请求外放刺史,躲开庙堂的漩涡。

没成想,哪怕是到了这地方上,还是摆脱不了这些烦心事。

别驾多少为许惇感到不值。

许惇看起来却不是很在意,这些年的经历,让他早已习惯了这些事情。

他看向了这位别驾,开口说道:“过了秋,我就要请归庙堂,这地方的事情,我也不想理会了,只想谋个闲职,安度晚年。”

“你颇有才能,待在此处,著实浪费,我过去跟魏收等人相识,虽算不上友,却也能联系的上,我给你写封信,你拿著去投魏收他们吧。”

别驾低著头,绝望的说道:“我自出太学,经历了许多地方,做了许多官职,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容身,此番许公要回去,那我也就辞了官,安心在家治理经典,再也不外出了。”

许惇长叹了一声。

他缓缓抬起头来,饱经风霜的脸上带著些悲凉,“世道如此。”

“便是如杨愔这般,做的宰相,总领朝纲,又有什么用呢?在家读书也挺好,挺好。”

两人正谈论著,下一刻,便有州吏满脸惶恐的冲进了屋内。

“许公!!”

“不好了!”

“有贼人袭击了城外的匠人营地,东城门已经被贼人夺去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