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别说封行云压根就不可能听见他们今夜的谈话,就算他听见了又能怎样,难道他如今还离得开自己吗?
三百日的期限俨然过去大半,封行云除却中途因未得到自己的爱而散功了些时日,如今早已恢复如常,这就证明时至今日他仍是深爱着自己的。
即便他因自己过去的言行而生气,可现下他的生死左右不过自己一个念头的事,难道封行云还敢轻举妄动吗?
在与封行云的这段关系中,自己从一开始便立于了不败之地,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
将脑海中混乱纷杂的思绪重新梳理得井井有条后,那股隐隐笼罩心头的巨大恐惧感终于烟消云散。
明月卿彻底平静下来,眉宇间又恢复了几分过往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
薛灵羽到底对明月卿孺慕多年,加之念及陈府时若非对方倾力相助,他跟封行云也没法顺利从阴画中脱身。
因而刚刚瞧见对方神色中的痛苦难受不似作伪后,薛灵羽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他起身倒了杯茶递给明月卿,难得善良地真诚劝道:“喝点水吧。”
淡淡道过一声谢,明月卿接杯却不饮,他施施然越过薛灵羽,倚窗望向庭院的刻漏从容道:
“羽儿,或许我过去同你在背后议论过行云,可那些不过是我的无心之言,如今都已记不大清了……”
“只是我未曾料想到你竟会因此对他产生误会,更是曲解我意对他做出那些不好的事……罢了,说到底也是我当初思虑不周,只图一时口快,怪不得你……我会替你向行云解释并赔罪的。”
即便知道封行云不在,可明月卿一贯谨慎,他担忧薛灵羽之后会如同今夜一般莽撞地在封行云面前说漏嘴,便四两拨千斤地为自己开脱。
若换做是从前,薛灵羽觉得自己或许真会被明月卿唬住,并为对方又一次耐心替自己善后而感到羞愧感激。可现在跳出来再看,他却被明月卿的无耻给深深震撼了!
薛灵羽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所有过错推到自己身上!若非他就是当事人,恐怕此刻也会信以为真,并为对方的宅心仁厚而拍掌叫好了!
薛灵羽霎时只觉自己方才的好心通通喂了狗!他气得直打哆嗦,胃里更是被恶心得一阵翻江倒海,应激似的抽搐灼痛!
不过跟先前在学堂被骂不务正业不同,这次封行云可在听着呢!薛灵羽怕他真听信了明月卿的谗言讨厌起自己,于是当下硬是强行忍着那股反上来的作呕感,愤怒地大声质问道:
“误会?怎么就是误会了!表哥这么急于撇清自己干嘛,难不成你是爱上封行云了,因而担心我到他面前搬弄是非,说你坏话吗?那你放心好了,因为我才不屑做那些颠倒黑白的下作事!”
“再者说,当初那些话明明都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怎么现在就成我一个人是坏人了!”
不给明月卿丝毫辩驳的机会,薛灵羽咄咄逼人地追问道:“难道当初不是你跟我说封行云粗鄙庸俗、难登大雅之堂,只是上学和他走在一起都嫌丢人的吗?也是你跟我说封行云一直死缠烂打地纠缠于你,令你不堪其扰的啊!”
“还有我第一次下山之前,就是因为表哥你特意来找我,说封行云如果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下,那我以后都可以取而代之与你结为一组--我就是因此才会选择向他下毒的!”
薛灵羽初时情绪十分激动,说话时好几次险些咬了舌头。可他越说思路却越发清晰,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过去自己曾经忽略掉的一处关键信息:
“……不对,表哥,我们幼时毒理学都是段夫子教的,姨母予我防身的三瓶[滴水观音],我在得到后便转手赠了你一瓶,你又一向过目不忘……所以我给封行云下毒的时候,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薛灵羽惊讶地瞪大了眼,用着近乎夸张的分贝尖叫:“你分明知道那杯酒有毒,可你却并没有阻止我!”
薛灵羽今夜一反常态、不依不饶的攀咬令明月卿有种不慎掉进水蛭坑的嫌恶烦躁。
他望着刻漏,还有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封行云就要到了,他可没工夫跟薛灵羽在这儿东拉西扯。
明月卿一心惦记着子时幽会,便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想快些将难缠的不速之客赶走。
于是在沉默片刻后,他冷着声开口:“是,我的确知道。可若我当时站出来制止你,你以为你还能在神华仙宗留到现在吗?”
明月卿缓缓回身凝视着薛灵羽,他脸上的表情是在人前少见的阴沉,眉眼冰冷更是如同凝着霜花:
“宗门早有明令,严禁私下斗殴,违者杖六十并禁闭思过一月。若是戕害同门更是罪加一等。封行云出身市井,并非善茬,他心思重、城府深,看似鲁莽实则狡诈。”
“他与你积怨已久,一旦知道你意下毒害他,定会揪住不放拿此事大做文章。若是闹去掌门那里,你免不了被逐出宗门。”
“这样的烂摊子我不知替你收拾过多少次了,难不成你真以为你每次的计划都天衣无缝?”
明月卿越说,心底那股针对薛灵羽的恶意便越是快要藏不住,他难掩轻蔑地嘲讽说:“当初你与黎瑛等人密谋伏击封行云,可你知道吗,他那时根本没打算去赴你的约。若非我提前支走掌教,又诱使他邀我去不周坪密谈,你以为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落入你的陷阱?”
眼见薛灵羽已是听得近乎目瞪口呆,明月卿心道差不多了,便收敛了冷色,转而采取怀柔政策。
他轻声细语地宽慰道:“舅舅舅母自幼待我极好,我也视你如亲兄弟。这些事我本不欲告诉你,因为我希望你在宗门的每一天都能是快乐无忧的,可既然你自己已经猜到,那我也就不再瞒你。”
“羽儿,或许我曾因封行云而斥责惩罚过你,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初衷都是为了你好,毕竟我们的体内流着相同的血脉。”
“至于你方才猜测说我爱上封行云了……更是无稽之谈。我是决计不会爱上一个凡人的,更别说还是像封行云那般愚昧寒酸、低贱卑劣之人。之前与他虚与委蛇也不过是瞧他可怜。”
明月卿双手环臂,言谈举止无一不透露着他的骄矜傲慢,只是他不自觉轻轻敲击手臂的食指却泄露了他的焦躁。
他边望着庭院的刻漏默默焦虑地算着时间,边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其实我早就厌烦极了他对我的痴缠。”
第五十八章 “原来明月卿跟这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
被明月卿送至门口,走了还不出二十来步,薛灵羽便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飞速撕下一张传送符纸,转眼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无相陵光镜!”刚落地还没站稳呢,他就已迫不及待地施术结印。
霎时间屋内红光大盛,空间像是受到了不可抗力的挤压,在这刺眼的异光中产生了微小却又诡异的形变。
直到光芒渐消,房内的物品才终于结束了恐怖的扭曲晃颤重新聚为坚固的实体。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也慢慢出现了封行云的影子。
“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吧!”
不等封行云的肉身完全凝固显现,薛灵羽已经心潮澎湃地迎了上去,清亮的星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的两颊也因激动洇开了一层可爱的红晕。
“你听到他刚刚怎么讲的没有,他比我都还要坏欸!”薛灵羽的语气十分得意洋洋,里头既有种沉冤昭雪、大仇得报后的酣畅痛快,又带了些“早就告诉过你结果你自己非不听”的幸灾乐祸。
配合他那挤眉弄眼的亢奋样子,倒真显出几分小人得志的嘚瑟意味。
不过薛灵羽快活的大笑却未能持续太久,当彻底看清面前封行云的样子后,他被吓得嘴唇都白了。